第6章

我走过去,打开保温桶。

里面是两块糖糕。

芝麻香混着猪油味,还是我五岁那年,她唯一一次清醒时,给我买过的味道。

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嘴里化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砸进糖粉里。

第二天上课,我在教室最显眼的后墙上,挂上了一张纸—— 那是血书的复印件,关键的人名都用墨迹涂掉了,但最底下那行字,「支书的种」,清晰无比。

村长儿子又带人想来撕。

我站在讲台上,手里握着那把铁锹,目光扫过他们: “撕一张,我就去县里告一次。你们,还有你们爹的名字,全在我手机里存着。” 举起手机晃了晃。

那群人看着锹刃的寒光,没人敢动。

放学时,那个六岁的小男孩指着墙上的血书复印件,小声问我: “晓老师,你恨这个村子吗?”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锁骨下那颗看不见的红痣。

“恨。”我说,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但我要你们记住——” “有些命,是埋不进土里的。”

06

我在村小学教书的第三天,陈耀祖的堂弟——陈耀虎来了。

他三十岁,光头,左边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是年轻时好勇斗狠留下的印记。

他叼着烟,晃进教室,看到墙上贴的血书复印件,尤其是那四个没被遮住的字,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疯婆子的鬼画符,也配挂在教室里教坏孩子?”

他一把将复印件扯下来,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在上面,“你妈挖坟刨尸,你倒好,拿这玩意当教材?”

我抄起讲台上的旧教鞭,猛地一鞭子抽在他去撕纸的手背上。

“啪”的一声脆响,皮肉瞬间裂开,血珠冒了出来。

“你爹的名字,”我盯着他因疼痛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在血书原件的第三行,倒数第七个。”

他捂着手,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那晚他也在场。”我弯腰,捡起那张被弄脏的纸,仔细拍掉灰尘,用图钉重新钉回墙上,声音不高,“捂死我亲爹的时候,他按的是左腿。”

陈耀虎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一张空课桌。

“你……你放屁!”他色厉内荏地吼道。

“不信?”我掏出手机,点开一段录音—— 那是我妈在被强制喂药前夜,高烧中反复喃喃的呓语:「……耀虎他爹……手最狠……掐得最紧……」

陈耀虎脸上的血色褪尽,如是听到了索命魔咒,转身就往外跑,慌乱中连掉了一只鞋都顾不上捡。

放学后,有六个孩子没走。

他们自发站成一排,仰着头,默默看着墙上那张血书。

最小的那个,才七岁,突然仰起脸问我:“晓老师,他们都说你是……野种。你真的……是吗?”

我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和他齐平,指着血书上那行最刺眼的字。

“野种?不。”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是被这个村子,被很多男人联手,想要埋掉的命。”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但现在,我自己把自己,挖出来了。”

孩子似懂非懂,却把怀里破旧的书包,抱得更紧了。

晚上,我在宿舍批改作业。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拉开窗帘,看到陈耀虎蹲在墙根的阴影里,手里居然……又拿着一把铁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