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医生说她是创伤性失忆,但我知道她没全忘——每天清晨五点,她会准时醒来,手指摸索着锁骨下那颗红痣,一遍遍喃喃着我的名字:“晓庆……”

我也收到了那封期盼已久的985录取通知书。

校徽上映着“林晓庆”三个字,它是我十八年寒窗苦读的证明,是我逃离这里最体面的船票。

可我知道,只要我踏上离开的火车,坟埫村的唾沫就能把我妈淹死。

他们会说:“看,疯婆子的女儿飞走了,留个傻妈等死。”

他们不会给她一口热饭,不会喂她一片药,只会等她悄无声息地死在某个角落,然后一把火烧了,对外宣称:“疯病传染,没办法。”

我当着校长的面,撕碎了那张通知书。

然后,默默填报了本省一所普通的师范院校。

师范录取消息传来那天,我妈竟然出现在了校门口。

她依旧瘦弱,但衣服是干净的。

她手里握着一把铁锹——就是她从祖坟里挖尸的那把。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然后把铁锹递了过来。

我接过,她不是让我再去挖坟, 她是让我用这把锹,去挖开更多被谎言和岁月掩埋的真相。

回村那天,我拎着简单的行李,站在破败的村小学门口。

我走进教室,放下行李。

里面只有七八个孩子,衣服旧旧的,小脸脏兮兮的,眼神里混杂着好奇与畏惧。

我走到讲台前,拿起粉笔,就在那道裂缝旁边,用力写下: “林晓庆,语文老师。”

然后我转过身,看着下面几张懵懂的脸,平静地开口: “今天,我们不讲课本。第一堂课,我们来聊聊,什么叫做‘真相’。”

村长儿子叼着烟,吊儿郎当地晃过来,斜眼看着我:“哟,985的高材生,没人要了?滚回来教我们这群野种?”

我 把母亲给我的铁锹靠在墙边,拿起粉笔,想在黑板上把自己的名字写完整。

他一脚踹翻了粉笔盒,五颜六色的粉笔滚了一地。

“你妈是个疯子!你是个野种!也配站在这讲台上?”他唾沫横飞。

我缓缓转身,抄起靠在墙边的铁锹,锹刃抵住他的喉咙,铁器贴着他的皮肤。

“你爹的名字,”我盯着他瞬间收缩的瞳孔,声音冷冷“也在那张血书上。”

他脸色唰地惨白,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收回铁锹,弯腰,捡起一截白色的粉笔,在黑板上,把我名字的最后一个“师”字,稳稳地写完。

身后,一群原本躲在树后偷看的孩子,悄悄探出了头。

其中有一个,是我那傻子“爹”的侄孙,才六岁,眼神怯生生的。

放学时,他磨蹭到最后,等其他孩子都跑远了,才小跑过来,飞快地往我手里塞了一张纸条,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纸条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 「老师,我妈说你是野种,可我觉得你好看。」

我把纸条仔细折好,塞进了铁锹木柄上一道深深的裂缝里。

晚上,我在昏暗的宿舍灯下翻看教案。

窗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抬头,看见我妈站在清冷的月光下,手里拎着一个老旧的保温桶。

她没有进屋,只是把保温桶轻轻放在门槛上,转身,沉默地消失在通往坟地的小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