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她终于肯再次称自己表兄，柳千郗心里却再无半分从前的熟悉感。
而且他一下分辨出她语气里的生疏和刻意。
再看那张足以祸国殃民的脸上，虽强装镇定，却还是有哀伤之意流泻而出，他微微怔了一下，最后毅然转开了视线。
韩清酒没有得到自己想看到的一幕，眼底闪过思虑，随后看向柳千郗的方向。
见他冷着眉眼转开视线压根不想多看一眼苍南瑹，心里的不快方消散几分，呼吸顿觉舒畅。
眼下也没有多待下去的必要，她朝着柳青松福礼道：“伯父，天色已晚，我便先行回府了。”
她起身间依旧低着头，谁也没看，只道：“父亲让我转告伯父，说他明日会前来拜访您，并和您细商四个月后成亲的事宜。”
柳青松听后顿时笑意盈盈，“好，你回去转告你父亲，就说我明日在府上恭候他。”
随即转身吩咐柳千郗道，“郗儿，你亲自送清酒回府。”
柳千郗低头应诺，“是，父亲。”
此刻的他似乎又恢复到那个温文尔雅、沉静少言的样子。
韩清酒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与男人并肩一起踏入夜色之中。
苍南瑹一直看着这一对如同天造地设般的背影齐齐消失在夜幕里，才收回了视线。
“好了，我们也都回去吧。”
柳青松似没有看见她的黯然神伤，抚着胡须笑呵呵劝解道：“嫄嫄，你也别想着住在苍府了，这里年久失修，也没个人伺候，你一个姑娘家实在不适合孤身住在此处。”
“当年你离开后，你住的那个院子还空着，刚才我已经命人将院子重新拾掇出来，今后你便安心住在那里吧。”
交代完毕后也未等人回复，便一脸笑意地转身率先离开了。
柳清莹恨恨瞪了一眼站在原地神色莫测的苍南瑹后，拉着柳芳林跟了出去。
所有人皆漠然地转身离开，再没有人理会于灵前那个一身布衣的女子。
所以也没人看见她望着诸人背影时，唇角缓缓绽开的那抹讳莫如深的笑意。
.......
韩府。
送走柳千郗后，韩清酒便直奔自己父亲的书房。
听到下人来禀，身为辅国大将军的韩梦城放下从边关送来的书信，道：“让小姐进来。”
下人回了声“是”，赶忙退了出去。
不多时门口便传来脚步声。
韩梦城看向自己的女儿，询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韩清酒走近案前，回道：“刚从苍府回来。”
一听此言，韩梦城眉头顿时皱起，“我们虽要与柳家结亲，可也不用事事上赶着贴近他们。守灵这样的事由柳家出面做做样子也就罢了，你瞎去凑什么热闹！”
完了他又补充一句，“况且那还是苍府。”
其实今日韩清酒也没想去苍府的，可奈何柳家两姐妹一口一个“嫂子”的硬要拉她去。
说什么她们二人早就在那里待得不耐烦，好歹陪她们最后一天。
想着自己很快就会嫁进柳府，也不好这点面子也不给，便跟了她们去。
却不想正好撞见苍南瑹回来。
回来的路上，回想起苍南瑹虽穿着朴素，可依然盖不住她隐隐卓越冷贵的气质，她便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
按说这四年她都待在那座弥生庵里，那里人烟稀少，恶水穷山。
整日又与青灯古佛作伴，时隔四年再次入世，她理应彷徨不安、畏手畏脚才符合常人习性。
可她全程言谈冷静沉着，且毫无畏惧，这难道不奇怪吗？
难道这四年她并非待在盐城，而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亦或者是她知道了什么？
面对父亲的面命耳训，她并未给出态度，而是语气慎重道：“父亲，苍南瑹回来了。”
韩梦城蹙眉，“就是四年前企图暗算你的那个苍家女子？”
韩清酒点头，“正是。”
她神色严峻，“父亲，苍南瑹这次回来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您说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知道什么？”韩梦城沉声道，“你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
“可是苍屿的死......”
韩梦城冷哼一声，打断她的话，“那是他们苍家自取灭亡，与我们何干？即便这个苍南瑹知道些什么又如何，大不了连她一起除掉就是，有什么可担心的！”
听了父亲这番话，韩清酒才反应过来，自己太过惊弓之鸟、小心谨慎了。
身居一品的大将军他们都有办法对付，何况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但是她又不得不担心另一件事，于是犹豫地开口：“父亲......四年前那件事后，洪飞等几人都死在了牢里，唯有一人说是当时掉下悬崖摔死了。”
“可今日听苍南瑹的口气，那个人似乎并没有死，她还很有可能将此人藏了起来......”
听到此处，韩梦城霎时浓眉竖起，颇有些怒其不争，“所以你在害怕什么？”
“哼！今日你与这个苍南瑹不过短短一面，你就这般沉不住气，将来怎堪大用？！”
韩清酒惭愧地低下头，“父亲说的是。”
韩梦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语气微转：“不过，你的担心也不是全无道理。老话说‘小错酿大灾’，我们也不能东风吹马耳，束手坐视。”
“明日你就派人去弥生庵打探这个苍南瑹这四年里的行迹，若真有问题......”
他眼神阴冷，“便除之而后快！”
韩清酒直至此时彻底放下心来，也终于露出笑容，“还是父亲考虑周到，一切都听父亲的。”
韩梦城却轻哼了一声，“好好的太子妃不做，非要嫁给一个书生。”
“嫁就嫁吧，千郗也算是一表人才，前途不可限量。只有一点......”
他看着自己容貌嬿婉的女儿，带着毋庸置疑的强硬和命令。
“那就是你嫁进柳府后，应尽快拿到管家之权，这样也不枉为父养你一场。”
韩清酒早已习惯这样的训诫，所以也并未生出什么多余的心思。
只听从应诺道：“父亲放心，孩儿自当尽快拿下柳府的掌家之权，让他们成为您最大的助力。”
韩梦城这才松了眉宇，还算欣慰地点点头，“你能这样想便最好。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韩清酒未敢再多说什么，低身告退，“父亲也早些休息。”
随后转身拉开门出去了。
韩梦城则看着门外浓稠的夜色似有所思。
......
柳府。
再次踏足这个小院，苍南瑹的眸子比水还凉，比夜还冷。
从前的旧事不受控制地在脑中涌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