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一瞬间便明白她的话里,她是在嘲讽他善于说教。
从前她尚在柳府时,为了不让她说出柳府对她的不是来,他时常会借着书中典故敲打规训于她。
她聪慧过人,一点就通。
亦很是听话,几乎对他言听计从。
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和苦头,也是躲在自己房间里默默流一会泪,也从不记仇,隔不了几个时辰便像个没事人一样又说又笑。
她乖巧懂事纵然是是好事,也省了他许多麻烦,可细想起来终归太过软弱无能,逆来顺受了。
可如今面对着她一口一个“柳公子”和与所有人针锋相对的模样,他心里又全然是另一种滋味。
好像从前那个乖巧烂漫、满眼都是他的少女,再也回不来了......
这个念头一闪过,他心头顿觉沉沉闷闷,烦躁不已。
他当即脱口而出,“苍南瑹,当年是你对阿酒做下那样恶毒下作之事,才会被赶离柳府!你现在又有什么脸面对着我们敌意满满,视如仇敌?”
苍南瑹不由冷冷一笑,也懒得继续与他逞口舌之快,转过头看向灵前,“柳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如今时候也不早了,我便不送诸位了。”
柳清莹和柳芳林本就在此地一刻也不想多待,见她开口赶人,正中下怀。
恨恨瞥了一眼那个再不似从前那般随意拿捏欺压的人,柳清莹声音拔高道:“大哥、阿酒姐姐,我们走吧!人家到底姓苍,是这里的主人,人家都赶我们了,我们还赖在这里干什么?”
这话可谓诛心之论!
话里的意思不就是在说,他们出于仁义为苍家做了这么多,可苍南瑹初来乍到便翻脸将他们赶出府么?
如果他们今日真这么就走了,明日还不知道将事情传成什么样的呢。
挽梦轻轻抬眸,朝着苍南瑹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苍南瑹却谁也没看,神色镇定决绝,只短短二字送与他们,“请便。”
柳清莹将话说到那个份上,本想等着看她受窘下不来台,却没想到她当真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这还是从前那个谨小慎微的苍南瑹么?
柳千郗的脸色彻底黑沉下来,显然是真的生气了。
“苍南瑹,你自己尚也就罢了,难道也要将我们柳府陷入不义之地吗?”
柳清莹等人一时不明白柳千郗话里的意思,就连韩清酒的眉宇也蹙了起来。
不解的眼里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看向那个清贵的男人。
“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离开怎么就成不义了?”柳清莹道。
柳芳林也跟着道:“是啊,大哥。”
柳千郗不欲多解释,只冷冷看向苍南瑹道:“她知道!”
苍南瑹却悠悠转过头,视线淡淡从众人脸上扫过,浅浅摇摇头道:“抱歉柳公子,我也不明白你话里的意思。”
莫名的,柳千郗觉得她就是故意的!
但事关柳府名望,他也无暇顾及太多,于是极力压着耐性。
“刚才进府前,枉费父亲曾当着众多人之面,承诺今后将会将你接进柳府,并将像亲生女儿一样照看于你!”
“可你倒好,转身便将他陷于背信弃义之地!”
“苍南瑹,你果然是个无情无义,冷心冷肺之人!”
话语刚落地,韩清酒眼眸顿眯,看着那道修长的身影,带着微微的思量。
柳清莹和柳芳林两姐妹也纷纷露出震惊的神色,“大哥,你说什么?父亲还要将苍南瑹接回我们府上去?”
柳千郗并未回答自己妹妹的话,而是面对苍南瑹,继续道:“人要知道好歹,要知道感恩怀德,不然早晚会自食其果,蹉跎自误。”
他看向高案上的灵牌,眼眸幽幽,“我想,苍兄若知道你这般无理取闹、不明事理,在天之灵恐也无法安息吧。”
听到他提起自己的兄长,苍南瑹的神色终于有了动容,她微微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好了好了,你们兄妹二人啊,怎么一见面就吵吵闹闹的。”
正在众人沉默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柳青松笑呵呵地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下人们赶忙再次行礼。
“父亲,您当真要将苍南瑹再次接回我们府里?”柳清莹现在最关心这个问题。
“是啊父亲,您难道忘了她从前闯了多大的祸吗?您再看看她今日的态度,哪有一丝悔改的样子!”柳芳林急忙补充道。
柳青松视线在自己的两个女儿身上落了落,眼里看似有笑意,却让人觉得深沉难测。
二人瞬间闭了嘴。
柳千郗颔首,“父亲。”
柳青松浅浅点了一下头,“嗯。”
随后走至苍南瑹身边,长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嫄嫄,我知道你还在为四年前被迫离府的事耿耿于怀......”
他颇为懊悔地摇头叹息,“也怪当日舅父未在府上,也未及早得知你父亲母亲......哎......”
苍南瑹掩去眼底不可察的情绪,转过身时只剩哀伤自责,“舅父,别说了......都是嫄嫄的错......”
柳青松见她终于放下戒备,心底一松,抬手怜爱地拍拍她的肩,“好孩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今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他转身又看向一旁静站的韩清酒,耐心劝诫道:“还有清酒,不久后便会与你表兄成亲,今后便是你的表嫂,我希望你们日后能够和睦相处,莫要再像从前那般惹出事端来。”
苍南瑹微有些讶异地抬眼看向韩清酒。
韩清酒下巴微扬,眼里皆是鄙夷和不屑,又无声地回视着她。
似乎在等着欣赏她的失望和难过。
苍南瑹果然怔愣住,又朝着柳千郗看过去。
柳千郗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抿着唇错开了视线。
苍南瑹袖中的指尖轻轻揉捻着佛珠,静了半瞬,才再次开口,“那可真是恭喜表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