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说辞可谓顺理成章,又合情合理。
从古至今,因缘果报的观念深入人心,且很多人深信不疑。
韩清酒搬出因果报应的说辞,可谓字字诛心,句句入骨。
若真做了坏事或心中有鬼的人,听了这番话免不了要么做贼心虚,要么气急败坏,然后被人牵着鼻子走,最终落个有口说不清的下场。
可在众人看好戏的目光下,布衣女子不但并未恼羞成怒,反而怡然自得地为韩清酒的话拍手叫好。
“说得好。好一个善恶之报!”
她嫣然一笑,“看来这老天还算有眼,知道为我留一线生机。”
韩清酒柳眉蹙起,“你这话什么意思?”
苍南瑹看着她有些紧绷的神色,不慌不忙为她解释道:“难道韩小姐不记得当日欲图欺负你,但最后被你韩府抓起来的恶棍少了一个叫吴祥的人么?”
韩清酒细想之下,确有此事。
当日拦截她并企图羞辱她的人,一共有七个。
可死在牢里的,只有六个。
不过后来洪飞等人交代,那一个人在逃跑的时候坠下悬崖摔死了......
至于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她却不记得了。
但看苍南瑹叫出了此人的名字,还一脸意味深长的模样,她的神色微微变了变。
难道......那个人,并没有死?
“韩小姐好像在害怕什么?”
苍南瑹的声音似寒风般吹进了怔愣中的韩清酒耳中。
韩清酒倏然回神,极快地冷静了下来。
她冷冷笑了,眉梢扬起,“若是此人没有死,那便再好不过!”
她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力道,“当年那几个人死得太轻松,如若被我抓到此人,我必要将他抽皮扒皮抽筋!”
她眼眸微眯,“还要让他细细将当年是受何人指使,如何企图加害于我的全过程公诸于众!”
“到时候......”她一字一句杀意冲霄,“我将绝对不会再顾及任何人的情面,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苍南瑹笑看着她,“好啊,那就看我们谁先找到这个人。”
察觉她隐隐的自信从容,韩清酒眼里的幽深一闪而过。
正要再诈她一诈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便听见男人寒意凛然的呵斥声。
“苍南瑹,你大胆!”
所有人循声望去,就见一身晴蓝色竹纹云绫锦袍的柳千郗正大步走过来。
看清来人,下人们赶忙行礼。
“公子。”
柳千郗视而不见,直奔着灵前而来。
看着这个四年前自己曾深爱不已的男人,此刻正为了保护别的女子疾奔而来,苍南瑹的心底终起了波澜。
从前他也护过她几次。
在那种孤立无援的境况下,他的出现如同春日的微光,照亮了她,也温暖了她。
让她在那段极难熬的时日里终于有了盼头,也因为他的出现和帮衬,让她终夜难寐,动了真心。
那时的他温和有礼,言谈间永远带着淡淡的微笑,如熠熠白雪,又如幽澈的清风。
她不由得想要接近、依赖他。
可直至韩清酒的出现,她才发现那一切的美好,只不过是她一厢情愿所勾绘出的幻境罢了......
苍南瑹忽然有些想发笑。
不知是嘲讽他人,还是嘲讽曾经的自己。
男人高大的身影很快走至近前,随后毫不犹豫地挡在了韩清酒面前。
他眸子黑沉沉地看着她,声音凌厉中夹着冰雪般的冷意,“苍南瑹,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阿酒为非作歹,也太猖狂了吧!”
语罢他一挥手,便打开了挽梦的手。
韩清酒握着被抓得通红的手腕,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只是一双眼似淬了剧毒,冷冷注视着被所有人为之针对孤立的苍南瑹。
苍南瑹抬眼看向面前满身冷漠阴郁的男人,他还似从前那般俊雅不凡,又比从前更加绝俗凛然。
可此刻的他早已和她四年前认识的那个人有着霄壤之别。
她一直都不是他真心相待的那个人......
一阵风吹过,铜盆里香纸的残灰被风卷起,白色绢布灯笼也跟着郁郁摇曳。
苍南瑹蓦然从从前痛苦不堪的记忆里惊醒,懊恼和自责齐齐占据心间。
她眉目低垂,静站了一会,才再次抬起头来。
“猖狂?柳公子是觉得别人打我,我便该乖乖受着,便是天经地义。”
“而我自保反抗便是罪恶滔天、天理难容是么?”
柳千郗的眉头微锁,他并没有这样想。
“我只是就眼下情况而论,你何须这般飞扬浮躁,忿然作色?”
他眉宇蹙的更深,似乎还有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之色,“你在弥生庵待了四年多时间,性格应更加收敛良善,沉静温和,怎么如今竟这般疾言遽色、能言巧辨?!”
虽早已放下了对眼前之人的执念,可听他说出这样的话,苍南瑹的心口还是似被针扎了一般。
所有人皆以为她软弱可欺、逆来顺受。
可他明明再清楚不过,为了维护他们柳家的名声颜面,自己曾受了多少的欺负,又被他的两个妹妹如何捉弄出丑。
她皆三缄其口,默默忍受。
即便这样,他还要叫自己收敛良善,沉静温和。
呵!
再想想自己从前做的那些蠢事,她此刻更加可叹可笑!
曾经,为了迎合这位北凉国第一大才子,为了让他喜欢上自己,她不惜改变自己的性格,一切皆以他的喜好行事。
他喜文,她便熟读百书,时常与他探讨各书里的辞意。
他只随口说了一句“七弦为益友,两耳是知音”,她便重新拾起从前大师父追着她教她又避之不及的琴。
日夜苦练,十指有八指被琴弦割伤。
她以为他喜欢如他这般安静温和的人,她便隐瞒自己会武的事,让自己与那些大家闺秀一样温婉贤淑。
直至韩清酒回来后,她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自己自作多情、一厢情愿罢了。
她也才看清楚,一直以来在他心里,她只不过是一个软弱可欺、柔懦寡断,且与那些被关在闺阁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大小姐无异的弱女子罢了。
又怎比得上战功赫赫、英勇杀敌的巾帼英雄。
起初在刚知道韩清酒是柳千郗青梅竹马,且情投意合的人时,她确实难过又不免嫉妒了一段时间。
可看着有女子那样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站在人群里时,她心中的不甘慢慢演变成了由衷钦佩和艳羡。
然而......
韩家......
被说疾言遽色的女子蓦然轻笑一声,在夜色里似月雾迭散,明明听着轻柔动人,却又让人迷惘难窥。
“若说巧言能辩,整个北凉国怕没人能说得过第一才子的柳公子吧。小女子在柳公子面前也是甘拜下风的。”
柳千郗瞬间脸色变了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