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灯灭。十七秒拉开,像把脉。她耳朵里听见风道的声,心里却在数:一、二、三……在“八”的时候,她忽然闻到一股陌生的味——不是机油,是清洗电器的低挥发矿物油,甜腻里裹着一丝铁的苦。味道从门缝里钻进来,像一条细蛇把舌头伸进屋里试温。她手指一紧,没动。光回来的瞬间,她侧眼看门缝,橡胶条边缘有一道被擦过的亮,像有人用布抹过。

“别靠门。”灯亮后,柳钧的声音从她右后方传来,和车铃的回响刚好错半拍。她没有回头,只点了一下头,肩胛骨往内收半寸,给自己留了一线退步的余地。

车到站,站台上一个黄马甲的背影蹲在地砖边,手腕上下很稳,像在剃一块光头。他抬头时,眼神和秦文杏撞了一下,很短,像两粒燧石对擦但没起火。她把这一眼也记了,记在那张“夜里所有味道”的账页后面。

她的票夹背面,那道没拉满的短杠被补齐了,旁边又生出一小点,像某个未知的数开始发芽。

风把雾往街口赶,车顶碳弓在夜里继续唱它的曲,火星一浪一浪,像远处有人在数拍。秦文杏把票夹扣在掌心,心里的数也扣上。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对谁说这些话,也不知道说给谁听才算数。但她知道,月底还没过,黑还会来;而“少的那一口气”,已经在她的票夹背后,长出了第二根指头。

她把手伸进口袋,摸到那截备用的粉笔芯。粉笔凉,像一条小骨头。她把它在手心里滚了一滚,又放回去,像把一个念想放回原位:今晚记到这儿;明晚,接着记。

夜色把电车站吞成一块方方正正的暗,暗里有灯,灯里有人,人的影子像被火星牵着,离开几步又被拽回来。十七秒之外,所有的秒,都还在。

第二幕|死区实验

调度室的灯像冬天的日头,亮,却不热。桌面上摊开的电车路线图被玻璃压着,细密的线路像一张被反复缝补的经脉。柳钧把玻璃笔在图上点了一下,墨迹在 A 段与 B 段的交界处凝成一个小黑点,又往前拖出半指长的线。“这里是切换点,”他声音不高,却像把尺子搭在所有人的心口,“从 A 切到 B,照规矩会有零点五到一秒的‘失电’。有人把这一下,拉成了十七秒。”

“怎么啦?”秦文杏俯身,眼镜片上映着线路图的冷光。

“两头做手脚。”柳钧用玻璃笔在切换点旁又点一个圈,“架空线加绝缘节,车顶的碳弓再‘配合’一下。再加上旁线维护车用外置电容给自己续命,他们一侧就不黑。”

“所以我们才黑。”秦文杏把“黑”字记进心里,像在账页角落落了个红点。

她没等图收起来,就拎着司机的梯子爬上车顶。雾低,金属味儿像霜。碳弓滑板在她的指尖下微微发涩,边缘处有一道斜向的凹口,像被谁耐心地顺着同一个角度磨过,磨出了意图。她用指甲刮下一撮黑粉,一同落下来的还有细细的铁屑,亮光在指腹一闪即灭。

“不是线坏。”她把黑粉捻开,“是人把弓,变成了刀。”

这句“刀”,像是对夜里那道不见的手回敬。

回到值宿的小屋,票匣与夹子摊开一桌。秦文杏把近三个月的弹簧更换记录翻了个遍,末班后断簧的次数像忽然起了刺——比平时多了一倍还拐个弯。她把票夹的序号拨到 182,随手又“跳”到 186,然后把现金按节次压进小匣。数目仍旧对得漂亮,像一行被工匠打磨过的楷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