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顶的火星还是一线一线跑,碳弓在夜色里像一把不肯收鞘的刀。站场边,董肇民把烟掐灭在鞋尖,鞋尖上的铁屑被火星带出一阵细小的光。他朝站长笑,笑意比烟的火更假,站长端着茶,眼睛里是什么味都没有。
秦文杏把所有这些味都记下来:铁屑的,橡胶的,晚雾的,烟灰的,还有那十七秒里空气收缩的味。
第三天的傍晚,罗会计又上了车,纸包换了一只,边角酸涩地被汗打湿。他把包护得更近了些,有人挤过来,他下意识侧肩,又用目光把自己放回“看不见”的那条缝里。秦文杏剪他的票,手肘轻轻压住票夹的左侧,让弹簧比平常再慢半指。她用这种不起眼的方式去试探每一个人对“慢”的反应——有的人会催,有的人会笑,有的人根本不在意,罗会计属于第三种。
巡捕房那条长廊里,灯压在墙上像被阴影喝了水。白人警官的鼻音比昨晚更重,像一台风箱。柳钧把肩往后一靠,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像要捞出一把暖。他听秦文杏把“—1”的故事说到一半,嗯了一声,像在把数码写进心里,不声不响:“月底我跟车。”
“你跟过吗?”秦文杏问。
“还没。”他说,像说“天还没亮”。“但我知道什么时候该等什么时候该走。”
她没理他这句,不信也不否。她把票夹扣上,从口袋里摸出包一角的粉笔芯,掰了一小截,塞进票夹背后的缝隙里——备用的。柳钧看见了,没说什么,眼神从她的指尖上掠过去,像风掠过一面挂得笔直的旗。
车库的实验又做了一遍,司机把照明的缓冲补强,灯黑的那一下仍旧在,“长暗”却短了一线。霍斯纳眉筋跳了一下,像被谁拿针挑:“有人动了电容。”
“你拔的。”司机说。
“昨晚我拔的,今天有人帮我拔。”他咧嘴,灰白的牙闪了一下,“安全。”
“安全”两个字落地,空气里回一声空。秦文杏靠在门边,手心被夜风吹得有点凉。她忽然想象,那十七秒里车外是不是有一道更黑的黑正等着,像一条没有牌子的支路,只有那些熟路的人知道怎么走。
新闻纸继续写“外侨作乱”,换了个说法又合上。街角有推车卖烤马铃薯,火把把皮烤得焦香,夜里甜味从雾里冒出来。秦文杏拿了一个,掰开一半,热气冲到眼镜片里,她摘了眼镜,用袖口擦。镜面清的一刻,她看见远处雾里一辆维护车只亮了一秒钟的灯,那灯像在问:“看见了吗?”
她把马铃薯递给身边不远处的柳钧。他没接,只把话轻轻捻了捻:“末班那班,别靠门。”他的眼神像一枚钉子轻轻敲在木头上,不留很深的痕,却正好卡在木纹里。
“你说谁?”她问。
“你。”他说。
秦文杏没再问,点了一下头,像是在账页边角写了一个小小的符号。她把马铃薯又合上,热气在掌心里打圈,像一口小小的炉子。风带着潮和铁,夜像一张被人从角上抻住的布,抻住之后,纹理反而显了出来。
末班车的铃仍是那两下。“当——当。”灯还没灭,秦文杏已经把票夹转过身,指腹碾了一下背面的粉笔痕。她站在靠门第三个手把的位置,手扣住把杆,脚跟离门槛一寸半。瘦男人没有再来,空座像给一个影子留的位子。她想:如果有人把人带走,怎么做到?如果钱没少,那就不是为钱;如果不是为钱,那就是为“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