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盛典下的枯寂
大楚皇城,今夜注定无眠。
琉璃瓦覆着皑皑白雪,在无数宫灯映照下,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朱雀长街两侧,梅枝悬彩,金箔铺路,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与酒肴的馥郁气息。笙箫鼓乐丝竹管弦之声,自皇宫最深处的太极殿袅袅传来,缥缈又喧嚣,如同这盛世华年最华丽的注脚。
今夜,是嘉元十年冬,皇帝萧执册封新妃柳如烟的大喜之日。
与宫墙内的暖香沸腾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皇城最高处——观星台上的彻骨寒凉。
楚清欢独立于高台边缘,身上那件象征着她大楚最高祭司身份的繁复袍服,在凛冽的朔风中猎猎作响。袍服是玄色为底,用最上等的冰蚕丝混合着金线银线,绣满了繁复的星河图腾与祈福云纹,在清冷月辉下,流淌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辉光。
她站得太高了,高得可以俯瞰整个京都的灯火辉煌,那一片她耗费十年心血、几乎燃尽生命才守护住的“海晏河清”。
也很冷。那风,像是能穿透厚重的袍服,直直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带走最后一丝暖意。可楚清欢觉得,这天地间的酷寒,远不及她心口那片荒芜的万分之一。
灵力,早已油尽灯枯。此刻在她近乎干涸的经脉里微弱游走的,是强行点燃魂魄本源催生出的最后力量。那感觉,不啻于将烧红的铁丝塞入灵台,带来清晰而剧烈的灼痛,提醒着她极限将至。
视线开始模糊,远处太极殿的灯火在她眼中晕开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她微微晃了一下,扶住了身旁冰冷的石栏,指尖所触,一片沁入骨髓的凉。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今晨,她最后一次去紫宸殿求见萧执的情景。
偌大的帝王寝殿,暖香袭人,地龙烧得正旺。她甚至没能走近他十步之内。他正背对着她,专注地为他心尖上的那朵娇弱白莲——柳如烟描眉。柳如烟身着绯色宫装,容颜娇艳,眉眼间是恰到好处的柔弱与依赖,依偎在萧执怀中,如同一株需要精心呵护的莬丝花。
听到宫人小心翼翼的通传,萧执甚至连笔都未曾停顿一下,只懒懒散散地挥了挥手,那语气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祭司大人若无要事,便退下吧。今日朕忙。”
她站在原地,脚下像生了根。喉咙里是熟悉的、铁锈般的腥甜气息翻涌,被她强行咽了回去,留下满口苦涩。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干涩地开口:“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狼烟已起,异动非同小可,恐有……”
“够了。”他终于侧过半张脸,那容颜依旧俊美得令人心折,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只是看向她的眼神里,是十年如一日的不耐与冰寒,甚至比这观星台上的风雪更冷,“楚清欢,每次见你,不是天灾便是人祸,不是阵法需要加固便是灵力即将耗尽。你这副施舍者的模样,还要摆到几时?大楚的国运,难道离了你楚清欢,就真的不行了?”
“施舍?”
她怔在了原地,仿佛被这两个字狠狠掴了一掌,耳边嗡嗡作响。心口那处早已结痂的伤疤,像是被这话语生生撕开,鲜血淋漓,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十年前,先帝骤崩,诸王争位,外敌环伺,国内动荡,是他萧执,那时还是势单力薄的皇子,在她祭司殿外跪了整整三天三夜,霜雪浸透了他的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