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通过】之后的那几个小时,周毅是在一种奇特的、混杂着负罪感与隐秘兴奋的状态中度过的。
他像往常一样处理着后续涌来的信息流,【删除】暴力,【封禁】仇恨,【通过】无害的猫咪视频。动作依旧机械,效率并未降低。但在那层麻木的外壳之下,有什么东西被撬开了一道缝隙。那道缝隙里,偶尔会闪过“蝉鸣渗入石”的意象,像一缕微弱但执拗的风,试图吹散弥漫在他精神世界里的浓雾。
他感觉自己像个共犯,与那个陌生的“牧云人”一起,完成了一次对冰冷规则的小小背叛。这背叛微不足道,甚至可能永远不会被察觉,但却在他内心死寂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正在缓慢地、无声地扩散。
下班时,他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冲向电梯。他坐在工位上,看着同事们一个个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蜂巢渐渐空荡。直到清洁阿姨开始打扫卫生,吸尘器的嗡鸣声取代了数据的尖啸,他才缓缓摘下耳机。
世界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清晰。相反,一种巨大的虚脱感和耳鸣带来的空洞感包裹了他。但这一次,在那片熟悉的空洞之中,似乎多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坐标,一个可以暂时锚定注意力的点——牧云人。
回家的地铁上,他不再像往常那样闭目养神,试图屏蔽周围的一切。而是不由自主地掏出手机,手指悬在元界科技内部开发的、用于紧急情况下的员工后台查询APP图标上。这个APP权限很高,能接触到一些普通用户看不到的元数据,使用时会有记录。他从未因私事使用过它。
理智在警告他:停下,这违反职业道德,甚至可能违反保密协议。 但一种更强大的、近乎本能的好奇心在驱动他:再看一眼,就一眼。
他点开了APP,输入了自己的高级权限账号,然后在搜索框里,键入了那三个字:牧云人。
主页再次出现。依旧是那片空白的蓝天头像,依旧是零社交互动。但这一次,他不再匆匆一瞥。他像一个在沙漠里跋涉了太久的人,终于发现了一处微小的水源,开始贪婪地、一首一首地阅读那些被他忽略的短句。
这些句子被系统标记为“无意义信息”,散落在数据流的角落里,时间戳跨度很大,有时几天一首,有时几周才有一首。它们像一本断断续续写就的日记,向虚空敞开着:
(三天前) 白幕映高楼, 格子间里光如豆, 何人梦旧游?
周毅的心被轻轻戳了一下。这不就是他此刻的写照吗?坐在被屏幕白光映照的格子里,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而“何人梦旧游”?谁还在梦想着远方?他早已忘了梦想是什么滋味。
(一周前) 输液管冰痕, 暖阳踱步至床沿, 共我片刻闲。
这幅画面带着一种矛盾的宁静。冰冷的医疗仪器与温暖的阳光,痛苦与闲适。发布者是在医院里?他(或她)在经历什么?
(两周前) 秋风扫落叶, 键盘声碎不成眠, 心随雁阵远。
秋风,键盘,雁阵。物理世界的季节更迭,数字世界的永恒噪音,以及一颗想要逃离的心。周毅几乎能感受到那种被囚禁在方寸之间,灵魂却渴望飞向远方的撕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