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收到外贸公司offer那天,何语薇已经在出租屋啃了三天馒头。

男友陈然电话里说:“来宁波呗,反正你家那小县城连星巴克也没有。”

她捏着毕业证一角歪头看着没说话——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爱情里最先牺牲的是骄傲。

捧出一颗心来,把自己摆在低到尘埃里的位置。

宁波的梅雨黏稠得像化不开的蔗糖。

北京有北漂,上海叫海漂,姑且叫自己宁漂。

她穿着有些旧洗到发白的帆布鞋踩进写字楼,HR垂眼看鞋停顿的那几秒,足够她写完一整页自尊心的悼词。

陈然带她吃海鲜自助,琳琅满目,红壳蟹螯堆成山。

他熟练地掰开蟹壳蘸醋时,她正被牡蛎的腥气呛出眼泪。

“你们那儿不吃这个?”他笑着递过纸巾。

那瞬间她忽然想起家乡的辣椒炒肉,胃比心先一步想家。

转正考核前夜,他的父母突然来访。

她打量着何语薇洗变形的衬衫袖口:“语薇,你是懂事的孩子。阿姨说的你都会明白的,小陈要出国了,你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阳台外道路两边、高楼上的霓虹淌进来,把她钉在原地——原来他家的渔船队足够买下整栋CBD。

雨夜她拖着行李箱摔进积水潭。

手机屏碎裂的光映出两条线:

一条是HR恭喜转正的消息,

一条是陈然说“等我三年”的未读短信。

……

七年后同学会上,有人提起陈然海外联姻的消息。

何语薇微笑着给女儿擦嘴,桌布下忽然有一只温暖的手指扣住她掌心。

——当年那个追去机场的男人,如今正用宁波话轻声问女儿:“囡囡冷不冷,要不要加件衣裳?”

霓虹在玻璃窗上流淌成河,这次她终于看清了,每盏灯下都有凡人筑巢的轨迹。

……

收到宁波那家外贸公司录用通知时,何语薇刚刚咽下最后一口冷馒头。父母在她高中离异后,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上了大学她就自觉地不轻易去打扰他们。出租屋窗外的县城暗沉沉的,远处山坡上亮着几盏稀落的灯。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桌角摊着几张皱巴巴的简历,和一小叠计算完花销后剩下的毛票。

电话是在这时候响起来的,陈然的声音裹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听得出心情不错。“……真的?行啊你!那就来呗!早就说让你投宁波的外贸公司,”他那头传来隐约的游戏音效,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带点不经意的笑,“反正你家那县城,连家星巴克都没有,有什么可待的。”

何语薇没立刻应声。手指捏着那张薄薄的毕业证书,愣愣地出了神。窗外传来邻居吆喝孩子吃饭的模糊声响,她忽然觉得喉咙里干得发疼,刚才那口馒头噎在了某个不上不下的地方。一种微妙的、尖细的屈辱感,像针一样,猝不及防地刺破那点因为录取而带来的虚浮热气。那是她第一次模糊地触碰到一种代价——关于选择,关于背离,关于在爱情还没显出狰狞前,最先被磨去的那点骄傲。

宁波的天气给她下了马威。梅雨季,空气黏稠得能攥出水,混着海腥气,像化不开的蔗糖,缠裹在人身上,甩不脱。她站在那栋明光锃亮的写字楼前,深吸了一口气,才走进去。脚上是一双有些旧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她并没有为这次面试买双新鞋的打算,但是保持整洁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