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力资源部的女士笑容标准,流程化地引导她填表。目光几乎不可察觉地扫过她的全身,在那双鞋上极轻微地停顿了一下。或许只有半秒,但何语薇觉得像是被什么烫着了,这半秒足够她在心里,替自己那点残存的自尊,写完一整页无声的悼词。

陈然试图带她融入这座城市。他生于此长于此,熟悉它的每一道褶皱。晚饭,海鲜自助餐厅还热闹非凡,透过玻璃幕墙霓虹灯牌在水汽里晕开模糊的光团。各色螃蟹、虾子和鱼类琳琅满目,她叫不上来名字,红壳的蟹螯在白炽灯下堆成小山,闪着油亮的光。陈然自然地吃着海胆、鱼生,手法娴熟地掰开蟹壳,将蟹肉蘸上醋,轻轻地放到她盘子里。

而她正对付着一只牡蛎,蛮横的腥气猛地冲进喉咙,呛得她眼圈瞬间红了。光是吃海鲜自助就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墙,她努力尝试融入他的世界,也许当下在爱情的光芒里,他的缺点像星星一样,太阳一出来,所有的星星都退下了。

“慢点,”他笑着递过纸巾,“你们那儿不吃这个?”

她摇头,接过纸巾按着眼角。那瞬间,毫无预兆地,想起家乡深夜大排档里浓油赤酱的辣椒炒肉,香气凶猛,隔着千山万水,猛地撞上她的记忆。胃里一阵剧烈的空虚的蠕动。原来是胃,比那颗被爱情填满的心,更先一步想家。

拿到offer后,她拼了命地工作,像一株抓住一点土就拼命往下扎根的植物。转正考核前夜,她窝在租来的小房间里反复核对资料,门被陈然敲响。他身后站着他的父母。突如其来的造访。

房间狭小,杂物不多,收拾得井然有序,却仍显得局促。他母亲衣着精致,笑容得体,目光却像扫描仪器,缓慢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她因为反复手洗而有些变形褪色的衬衫袖口上。

“小薇是吧?你是懂事的孩子,常听然然提起你。”他母亲的声音很温和,内容却像刀,“小然下半年要去英国的事,你知道吧?家里都安排好了。这孩子,以后总得接手家里的事业,出去见见世面。”

“懂事”好像是一个褒义词,又好像是一个贬义词,把她钉在没有选择的木筏上,只有随波逐流的命运。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放手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阳台的推拉门没关严,宁波城璀璨的霓虹夜色流淌进来,像一条无声的、冰冷的河,推着她前进,房间内安静的出奇。渔船队。她第一次那么真切地意识到,这个词背后所代表的、她从未想象过的庞大实体。它足以轻易买下她正奋力想要挤进去的那栋CBD的一整层。那一刻,她听见某种东西碎裂的微响,或许是爱情光洁的表面,或许是她自己。

陈然出发的那晚受到台风影响,暴雨倾盆。她撑着伞,漫无目的地走在陌生的街道上。脚下一滑,她重重摔进一片积水的洼地,雨水糊住眼睛,不知是眼泪还是雨水划入嘴里,有股淡淡的咸味。泥水瞬间浸透衣服。她几乎没有力气爬起来,只是坐着。听说有一种诅咒叫做,无论怎么努力都会被抛弃,没有人会选择她。手机从口袋滑出,屏幕碎裂出蛛网般的纹路,但那光还亮着,清晰地照出两条刚刚涌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