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一粒红果,究竟能有多重?
它重得需要透支二百一十三条人命,重得需要压垮上千匹骏马的脊梁,才能从岭南的枝头,滚落到华清宫的玉盘。
当妃子终被那抹鲜红逗笑,一粒果核落地,可曾听见,整个驿道在它身后崩塌的轰鸣?
这是盛世最轻佻的一笑,也是时代最沉重的一粒果实。
第一章朱门一叹——风暴的起源
场景 1:华清宫夜宴·亥时
骊山的夜色被华清宫的灯火烫出一片璀璨的缺口,连天上的星子都似被这人间盛景逼得黯淡了几分。长生殿内,十数盏琉璃灯悬于雕花梁下,灯油是西域进贡的冷香脂,燃着时无烟无味,却将殿中映照得如同白昼。鎏金兽首炉里的西域贡香正浓,烟气顺着盘龙纹梁柱缓缓攀升,绕着悬顶那颗鸽蛋大的夜明珠盘旋三匝,最终化作淡淡的雾霭,落在舞姬们轻扬的鲛绡裙摆上,沾出细碎的香痕。
殿中央的汉白玉案上,珍馐佳肴堆如山积:琥珀色的葡萄酿盛在夜光杯中,杯壁流转着细碎的光,是波斯匠人耗费三年心血雕琢而成;烤得金黄流油的驼峰旁,卧着整只油光锃亮的烤鹅,鹅腹里填着松仁、莲子与蜜饯,香气隔着三丈远都能闻见。而最惹眼的,是案角那盘刚从蜀地快马运来的荔枝,鲜红的果皮上还沾着旅途的风尘,边缘却已微微发皱,像被岁月磨去了鲜活的水润,失了几分灵气。
贵妃杨玉环斜倚在玄宗怀里,云鬓上插着一支嵌满东珠的金步摇,珠子是南海深处采来的,每一颗都圆润饱满,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叮咚声。她伸出纤纤玉指,指节莹白如笋,执起一颗荔枝,指尖细细划过果皮干瘪的纹路,指甲上鲜红的蔻丹与果皮的暗红相映,竟透出几分与这喧闹夜宴格格不入的寂寥。殿内丝竹正盛,李龟年的琵琶弹得如珠落玉盘,舞姬们踏着节拍旋身,裙摆扫过光可鉴人的金砖,发出细碎的声响,可这满殿的欢愉,却没能驱散她眉宇间那一丝浅浅的轻愁。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像一片被风吹落的羽毛,轻轻落在玄宗耳畔,目光略带迷离,仿佛沉入某种遥远的回忆:「蜀中荔枝自是好的。只是……忽然想起在岭南时,晨起踏着露水下园,亲手摘那枝头带露的『挂绿』,果皮一破,那股清甜混着晨雾的凉意,直沁到心里去,旁的再也比不上了。」语气里并无半分怨怼,甚至带着几分沉醉,不过是贵妇闲宴上,沉浸于往日时光的随口呢喃。
可就是这声轻得几乎要被丝竹声盖过的呢喃,让正为她细细剥荔枝的玄宗动作猛地一滞。手中的银匕「当啷」一声磕在玉盘上,清脆的声响陡然打破了殿内的喧闹。丝竹声戛然而止,李龟年的指尖还凝在弦上,舞姬们的裙摆僵在半空,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成了玉质的冰凉,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玄宗放下银匕,伸手揽过杨玉环的肩,指腹轻轻摩挲着她鬓边的发丝,眼底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连声音都柔得能化出水:「爱妃既想念,朕便给你寻来。」他抬眼看向阶下躬身侍立的内侍监,原本温和的语气陡然转厉,带着帝王不容置喙的威严:「传朕旨意,即刻改贡岭南荔枝。十日之内,须见鲜荔入殿,要带枝带叶,鲜活如初,迟误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