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西市,并非京城最繁华的所在,却是三教九流混杂、阴暗滋生之地。尤其是夜深之后,几条专行腌臜事的暗巷,更是鲜有良民愿意靠近。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其中一条最偏僻的巷口。车帘掀开,陆明渊的心腹随从陆七跳下车,左右张望一番,确认无人跟踪后,对着车内低声道:“世子,到了。”

陆明渊并未下车,只沉声吩咐:“去办吧。手脚干净点,找那种无亲无故、无人会追查的流浪汉或赌鬼。事成之后,老规矩,沉河。”

“是。”陆七应声,带着两个同样身手矫健、面色冷硬的侯府护卫,快步没入深巷的黑暗之中。

陆明渊坐在车内,指尖烦躁地敲着膝盖。他本不必亲自前来,但此事关乎重大,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只要找到合适的“替身”,将其伪装成“羞愧自尽”的张奎,一切证据链就能完美闭合,沈未晞的污名将再无翻转可能,那些流言蜚语也会不攻自破。

巷子深处传来几声短促的闷响和拖拽声,很快又归于寂静。

陆明渊微微蹙眉,觉得这次手下办事似乎格外顺利安静。

没过多久,脚步声返回。陆七和那两个护卫拖着一个用破麻袋套着头、身形与张奎相似的男子走了回来。那人似乎已经昏迷,毫无声息。

“世子,找到了,是个醉死的赌鬼。”陆七低声道,“正好省了麻烦。”

陆明渊隔着车窗瞥了一眼,并未细看,只挥挥手:“尽快处理掉,按计划布置。”

“是。”

马车迅速离开这片是非之地。陆七等人则将“尸体”装入早就准备好的运泔水的木桶车中,覆盖上污秽之物,悄无声息地运往城外预定好的“自尽”地点——乱葬岗附近的一处荒林。

按照计划,他们会给“尸体”换上张奎常穿的衣服,伪造出悬梁自尽的现场,并留下“遗书”,明日一早便会“恰好”被樵夫发现,报官。

一切进行得异常顺利。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从他们在西市暗巷“找到”这具“尸体”开始,一双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便已无声无息地盯上了他们。他们更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后,真正的“张奎替身”——一个刚刚被他们打晕的真正流浪汉,被人从另一个角落迅速拖走。

而他们运走的这具“尸体”,早已被偷梁换柱。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京兆府的衙役便被一个惊慌失措的樵夫引到了城西荒林。

一具男尸悬挂在老槐树下,穿着侯府马夫惯穿的粗布短打,面色青紫,舌头外伸,死状凄惨。树下散落着几个空酒坛,一旁的地上,还用石头压着一张歪歪扭扭写着字的“遗书”。

衙役头领皱着眉,上前检查。“遗书”上的内容无非是自称张奎,贪图大小姐美色,犯下大错,无颜苟活,唯有以死谢罪云云。

“看来就是了,那个诱骗侯府大小姐的马夫。”一个衙役说道,“倒是自己了断了,省得我们抓。”

头领仔细查看了尸体脖颈处的勒痕,又看了看“遗书”,总觉得有些过于“恰到好处”,但证据似乎又都对得上。他挥挥手:“解下来,抬回衙门,通知永宁侯府来人认尸。”

消息很快传回永宁侯府。

陆明渊和沈谦得知“找到”了张奎的“尸体”,心中都是一松。虽然觉得顺利得有些出乎意料,但并未深思,只当是手下办事得力。

陆明渊亲自带着两个老练的侯府仆从前往京兆府认尸。

停尸房内,阴冷潮湿,弥漫着难闻的气味。

那具“尸体”躺在门板上,盖着白布。陆明渊强忍着不适,示意仆从上前辨认。

一个仆从掀开白布,只看了一眼那肿胀青紫的脸,便立刻点头:“是张奎!没错!就是他!”虽然脸有些变形,但大致轮廓和那身衣服绝不会错。

另一仆从也随声附和。

陆明渊心中大定,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沉痛与愤怒:“果然是这个恶奴!死有余辜!只可惜…未能将他明正典刑,告慰未晞在天之灵!”他演得情真意切,连旁边的衙役都有些动容。

办完了认尸手续,陆明渊一刻也不想在这晦气的地方多待,立刻吩咐侯府下人:“将这恶奴的尸身抬回去!侯爷有令,要将他曝尸三日,以儆效尤!”他故意说得大声,既要坐实张奎的罪名,也要彰显侯府的“愤怒”。

尸体被抬回永宁侯府,直接扔在了最偏僻的后门处,引来不少下人的围观和指指点点。消息很快传开——那个害死大小姐的马夫,羞愧自尽了!

柳氏和沈清婉在房中得知消息,更是喜上眉梢,只觉得心头最后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娘,这下总算安心了!”沈清婉抚着胸口,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我就说你是瞎担心。”柳氏得意道,“以后再也无人能阻碍我的婉儿了!”

然而,就在侯府上下都以为此事已彻底了结,正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

异变,发生在当天夜里。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负责看守后门尸体的两个婆子,正靠在门房里打着盹儿,偷喝着劣质烧酒驱寒。

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极其凄凉的呜咽声,飘飘忽忽地传了进来。

“…呜…冤枉啊…”

“…死得好惨…”

婆子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推醒同伴:“你…你听见什么声音没?”

另一个婆子侧耳听了听,窗外只有风声,她骂了一句:“老货,喝多了吧?哪有什么声音…”

话音未落,那呜咽声又飘了进来,这次似乎更近了些,更加清晰!

“…大小姐…不是我害的…”

“…我是替死鬼…冤枉啊…”

这声音断断续续,仿佛来自地底,带着无尽的怨气,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两个婆子的酒瞬间全醒了,吓得抱作一团,脸色煞白,牙齿咯咯作响。

“鬼…鬼啊!是张奎!张奎的鬼魂回来喊冤了!”一个婆子失声尖叫起来。

另一个婆子胆子稍大些,颤抖着凑到窗边,扒着窗缝往外看——

只见月光下,那具原本躺在门板上的尸体,盖着的白布不知何时滑落了一半!而那尸体的嘴巴,竟然在一张一合!那凄厉的呜咽声,正是从那张嘴里发出来的!

“尸…尸体说话了!!”婆子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跌坐在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两人的尖叫声划破了侯府的夜空。

很快,后院的巡夜家丁被惊动,提着灯笼赶过来。当他们听到婆子语无伦次的哭诉,再看到那具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的尸体时,一个个也都头皮发麻,不敢靠近。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侯府下人间。

“听说了吗?后门那张奎的尸体会说话!一直在喊冤!”

“真的假的?吓死人了!”

“千真万确!王婆子都吓尿了!说亲眼看见那尸体的嘴在动!”

“天哪!难道大小姐的死真有冤情?张奎真是替死鬼?”

流言如同瘟疫般蔓延,比之前更加汹涌,更加骇人听闻!

永宁侯沈谦被连夜惊动,气得脸色铁青,带着陆明渊和一群胆大的护卫赶到后门。

“荒唐!世间岂有尸体说话之理!”沈谦厉声呵斥,命令护卫上前查看。

护卫战战兢兢地靠近, lantern 光芒照射下,那尸体毫无动静,嘴巴紧闭,哪里有什么说话的样子?

“侯爷,并无异常…”护卫回禀。

沈谦怒视那两个瘫软在地的婆子:“将这两个胡言乱语、扰乱人心的老货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然而,恐慌已经种下,岂是轻易能消除的?下人们表面不敢言语,眼神却交流着恐惧和猜疑。

陆明渊看着那具安静的尸体,心头却涌起强烈的不安。他隐约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诡异!太顺利了,顺利得像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难道…真的是沈未晞的冤魂不散?还是…有高人在背后操纵一切?

这一夜,永宁侯府无人安眠。

“尸语惊魂”之事,如同野火,烧遍了侯府的每一个角落,也悄然传到了府外。

城南安全屋内,沈未晞听着甲一的回报,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腹语术加上一点致幻的香料,效果似乎不错。”她轻声道,把玩着手中一枚小小的、散发着奇异甜香的香丸。

那具“会说话”的尸体,自然是顾昭手下的能人异士假扮。利用侯府自己制造的“伪尸”,反过来制造更大的恐慌和疑点,彻底搅浑这潭水。

“接下来,”沈未晞抬眸,眼中寒光凛冽,“该让那位‘刚正不阿’的李御史,听到些有趣的东西了。”

网,正在慢慢收紧。

鬼影已现,接下来,该是人心惶惶,步步惊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