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城隍庙西墙第三棵老槐树的影子在风中摇曳，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子时初刻，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树下，指尖在粗糙的树皮某处缝隙中快速一探，捻出一枚卷成细管的油纸笺，随即又如鬼魅般消失。
回到城南书画铺子的密室，沈未晞就着昏黄的烛光展开油纸笺。上面是秦斩用炭笔写就的密报，字迹刚劲，却极为简短：
“九人已聚，心志仍坚。货已备齐，静候指令。斩。”
短短一行字，却让沈未晞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母亲留下的旧刃，历经岁月打磨，锋芒犹在，并未锈蚀。这于她而言，是黑暗中握住的第一缕实实在在的力量。
她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眼中光芒闪烁。
“甲一。”她低声唤道。
身影如烟般浮现：“姑娘有何吩咐？”
“备车，去西城榆林巷。”沈未晞下令，语气不容置疑。她要去亲眼看看这把即将重新出鞘的“旧刃”，也要亲自去完成“新锋”的开刃仪式——那些药材，必须经她之手，才能变成真正致命的武器和强力的补剂。
顾昭从里间走出，眉头微蹙：“此刻外出，风险不小。七王府和永宁侯府的眼线都在暗中活动。”
“越是如此，越要动。”沈未晞语气平静，“灯下黑的道理，顾大人应当比我明白。他们此刻正盯着那些显眼的通道和可能的联络点，反而不会太过注意西城那片鱼龙混杂的平民区。”
她看向顾昭：“你伤势未愈，不必同往。此地仍需你坐镇。”
顾昭看着她冷静决断的模样，知她心意已定，便不再劝阻，只道：“让甲一带人暗中护送你至巷外。若有异动，以响箭为号。”
“可。”沈未晞这次没有拒绝。
一辆毫不起眼的骡车从书画铺子后门悄无声息地驶出，融入沉寂的街道。甲一亲自驾车，另有数名暗卫如同影子般潜行在车驾四周的黑暗里，警惕地注视着一切风吹草动。
车厢内，沈未晞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裙，脸上做了些伪装，使其看起来更像一个寻常的市井妇人。她闭目养神，脑海中却在飞速推演着接下来的每一步。
骡车在西城错综复杂的小巷中七拐八绕，最终在距离榆林巷还有一个路口的地方悄然停下。
“姑娘，到了。巷口第三家，门前挂着一只破旧灯笼的便是。”甲一低声道。
沈未晞点点头，拎起一个装着普通布匹的包袱，如同夜归的妇人般，低头快步走入榆林巷。
巷子狭窄而安静，大部分人家早已熄灯安歇。唯有第三家门前，那只昏黄的破旧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投下摇曳的光影。
沈未晞走到门前，并未敲门，而是有节奏地轻叩了三下门板，停顿片刻，又叩了两下。
门内传来轻微的响动，门闩被拉开一条缝隙，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门后扫视。看到沈未晞的脸，那眼神立刻变得激动而恭敬，迅速将门拉开足够一人通过的缝隙。
沈未晞闪身而入，门立刻又被轻轻阖上，闩死。
院内比外面看起来宽敞许多，却堆满了各种杂物，显得有些凌乱，正好完美地遮掩了此地的真实用途。秦斩魁梧的身影正站在院中，他身后，影影绰绰站着八九条汉子，高矮胖瘦不一，但个个眼神精亮，气息沉稳，显然都是练家子。
见到沈未晞进来，以秦斩为首，所有人齐刷刷单膝跪地，抱拳低声道：“参见大小姐！”
声音压抑着，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和忠诚。这些曾是沙场喋血或护卫一方的汉子，如今虽落魄，但骨子里的血性未凉。旧主之女的突然出现，以及那血海深仇，重新点燃了他们胸腔中沉寂多年的热血。
沈未晞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这些面孔，有些她依稀还有些模糊的印象，有些则完全陌生。但他们的眼神，却是一样的——那是历经风霜却未曾磨灭的忠义与悍勇。
“都起来吧。”沈未晞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叔伯兄弟，今日还能信我、助我，未晞…感激不尽。”
“大小姐言重了！”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激动道，“主母当年待我等恩重如山！如今大小姐蒙此大难，我等若贪生怕死，岂非猪狗不如！”
“没错！但凭大小姐吩咐！刀山火海，绝不皱一下眉头！”众人纷纷附和，士气高昂。
沈未晞心中触动，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好！客套话我不再多说。今日我来，一是见见各位，二是带来我们需要的东西。”
她将手中的包袱放在院中的石磨上打开，里面并非布匹，而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油纸包和几个瓷瓶。
“秦叔，药草可都备齐了？”沈未晞问道。
秦斩立刻引她到院角一个不起眼的地窖入口：“按您的单子，分十几次购入，全都在此。”
地窖内，各种药材分门别类堆放得整整齐齐。
沈未晞仔细检查了一遍，点了点头：“很好。”她从中挑出几味药材，又拿出自己带来的瓷瓶，开始就地调配。
她的动作飞快而精准，称量、研磨、混合、熬煮…手法娴熟得令人眼花缭乱。那些看似普通的药材在她手中，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逐渐散发出或奇异、或刺鼻、或令人精神一振的气息。
众人围在一旁，屏息静气地看着，眼中充满了惊奇和敬畏。他们这位大小姐，似乎与记忆中那个娇柔的侯门闺秀截然不同了。眼前的她，冷静、果决，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神秘而强大的光环。
不过半个时辰，沈未晞面前便摆好了几样成品：一小堆近乎无味的白色粉末（强效迷药“醉朦胧”升级版），几枚乌黑油亮、散发着奇异甜香的小药丸（加强版“牵机”毒），以及一大桶墨绿色、散发着草药清香的粘稠药液（强身健体、快速恢复伤势的筑基药浴）。
“白色粉末，溶于水后无色无味，嗅之即倒，用量需极谨慎。”
“黑色药丸，便是‘牵机’，服下后需每三日服我特制的缓解剂，否则痛苦万分而死。可用于控制必要之人。”
“这桶药液，兑水沐浴，每次浸泡一个时辰，可强健筋骨，加速伤势恢复。从今日起，所有人分批使用，不得中断。”
沈未晞清晰地下达指令，将这些东西的作用和用法告知众人。
“秦斩，你负责分发和监督使用。从明日起，我会陆续送来训练计划和一些必要的银钱。你们的任务，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甚至超越你们巅峰时的状态，并且学会隐匿、追踪、以及…无声杀人。”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冰冷的杀意，让这些见惯血腥的汉子们都感到一阵心悸，随即是更加沸腾的战意。
“大小姐放心！”秦斩郑重抱拳，“我等必不负所托！”
沈未晞点点头，又从怀中取出几张图纸：“另外，尽快按照图纸上的要求，将此地和新的据点进行改造，增设暗格、密道和预警机关。图纸看完即毁。”
“是！”
交代完一切，沈未晞没有多做停留。她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榆林巷，登上等候在外的骡车，消失在夜色中。
地窖内，秦斩拿起一枚乌黑的“牵机”药丸，又看了看那桶墨绿色的药液，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
他转身，看向身后摩拳擦掌的兄弟们，沉声道：“都听到了？大小姐给了咱们刀，给了咱们甲！咱们这些老骨头，能不能重新挺直腰板，能不能给主母和大小姐挣回这血海深仇，就看接下来的了！”
“吼！”众人低吼回应，气势如虹。
旧刃已拭，新锋将成。
一股微弱却坚韧的力量，正在京城的阴影深处，悄然孕育，等待着饮血的那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