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周五下班,裴亚超回到家时,比平时要早一个小时。

林雾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准备晚饭,听到钥匙开门声,有些意外地探出头。

裴亚超站在玄关,手里破天荒地提着一瓶红酒,脸上是压不住的笑意,连眼角眉梢都带着光。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林雾擦了擦手,靠着厨房门框打趣他,“买酒了,发财了?”

“差不多!”裴亚超走过来,从身后一把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的颈窝里,声音里全是掩不住的兴奋,“林雾,我转正了。”

林雾愣住了。

“不是说要等三个月吗?”

“是江总……是我们老板特批的,”裴亚超抱着她转了个圈,像个大男孩一样,“薪资和奖金都涨了一大截。他说我很有才华,公司要重点培养。”

喜悦是真实且有分量的。林雾能感觉到裴亚超胸腔里那颗因为激动而狂跳的心。她被他感染,也跟着笑起来,伸手回抱住他,“真的吗?那太好了!”

为了庆祝,晚饭被升级成了一顿大餐。

他们租住的这个小厨房,几乎没有转身的空间。裴亚超却兴致高昂地占据了主厨的位置,精细地处理着牛肉,油点溅到他手臂上,烫得他龇牙咧嘴。

林雾笑着拿湿毛巾给他擦,一边指挥他看火候,一边准备着配菜。

小小的空间里,充满了食物的香气和他们压低声音的笑闹。

饭菜终于端上桌时,两只高脚杯里也倒上了红酒。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正经地坐下来,吃一顿庆祝的晚餐了。

“为了我们的首付。”裴亚超举起杯,眼睛亮亮地看着林雾。

“为了裴大设计师。”林雾笑着,和他碰了一下杯。

清脆的玻璃碰撞声里,是他们对未来最真实的憧憬。

吃饭时,他们聊起大学刚毕业那会儿。

裴亚超说,他记得有一次他过生日,林雾为了给他买一个二手的游戏机,连着吃了一个月的食堂素菜包。

林雾则笑他,刚来上海面试时,因为太紧张,把唯一的白衬衫都喝上了咖啡,还是她跑了好几条街,给他买了一件新的。

那些贫穷却相互支撑的日子,是刻在他们感情里的年轮。

“你看,”裴亚超喝了点酒,话比平时要多,“我就说吧,我们肯定能在这里站住脚的。等这笔奖金下来,我们就离目标又近了一大步。”

林雾看着他被酒精染得微红的脸,看着他眼神里那份未对未来的笃定,用力地点了点头。

而此时,在那栋老旧小区的楼下,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无声地停在路边的阴影里,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雨刮器缓慢而规律地摆动着。

江知野坐在车里,没有开灯。他仰着头,目光穿过雨幕,准确地落在了三楼那扇透出暖光的窗户上。

那是厨房的位置,窗户没有拉窗帘。

他看见两个人影映在上面。

他看见那个高一点的人影,笨拙地在灶台前忙碌,而另一个娇小的身影就站在他身旁,笑着递上什么东西,还踮起脚,亲昵地帮他擦了擦额头。

他甚至能想象出里面传出他听不见的欢声笑语。

江知野在车里坐了很久。

他看着那两个身影在厨房里忙碌,看着他们端着菜走进客厅,看着厨房的灯熄灭,客厅的光亮起。那扇小小的窗户里演着他求而不得的人间烟火。

江知野收回目光,面无表情。他推开车门,撑开一把黑色的伞,走进了雨里。

小区对面就有一家小小的房屋中介,灯还亮着。

他走了进去。

中介小哥正趴在桌上玩手机,看见有人进来,立刻站了起来。当他看清来人身上的穿着和那份迫人的气场时,显得有些局促。

“先生,您要……租房还是买房?”

江知野的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那些房源信息,最后落回到街对面那栋旧楼上。

“对面那个小区,一居室的租金是多少?”他问。

“啊?”中介小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哦,您说长乐坊啊,那边一居室便宜,五千一个月。”

江知野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又问:“这里所有的租户你都认识吗?”

中介小哥更摸不着头脑了,但还是陪着笑脸,急于表现自己的业务能力:“那一片儿的租房基本都是我们公司的房源,都打过交道,认识,认识。”

“好。”江知野应了一声,没再多问,转身就走出了中介公司。

他回到车上,没有立刻发动。他再一次抬头,看了一眼那扇已经拉上了窗帘的窗户。

然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帮我办件事。”

……

晚饭后,林雾和裴亚超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外面下着雨,雨点落在窗户上,敲出一连串细碎的响声。屋里暖融融的,电影的光影照在他们依偎的侧脸上。

屏幕里正放着《伟大的盖茨比》。

裴亚超忽然开口:“我们现在存了多少钱了?”

林雾靠在他肩上,没急着回答,等了几秒才坐起身来,说:“十三万三。”

裴亚超愣了一下,手一动,把电影按了暂停。画面定格在黛西依偎在盖茨比怀里的镜头上。

他回头看她,“上次不是说已经有十六万了吗?”

林雾抿了下唇,低声说:“我妈在化疗。他们的养老金都用来看病了,我不想让我爸压力太大。”

裴亚超皱了眉,“可我们还在租房。我们才是那个生活苦的人啊。这笔钱是我们一起攒的,你用的时候,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

林雾语气不急,却带着倦意:“这里面有一半也是我自己攒的,难道我没有权利使用吗?”

“我们现在是一体的,做什么决定,起码要商量一下吧?”裴亚超声音提高了一点。

林雾看着他,眼神平静:“好。你说要商量,那我现在告诉你,我还想再给我爸转两万,可以吗?”

裴亚超站了起来,步子来回走了一下,停住,眉头紧皱。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买房?”

林雾低头,缓缓说:“我们原本没必要这么辛苦的……如果没来上海——”

“行了!”裴亚超打断她,语气里带着疲惫和烦躁,“我不想吵架。每次一谈钱,你就说是我逼你来上海,说你本可以怎样怎样……我真的听够了。”

他把遥控器丢在沙发上,转身进了卧室,重重地关上门,房间里发出床垫被压下的声音。

头顶的灯忽然闪了一下,然后熄灭了,屋里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电视屏幕投出的微弱光影,还停留在那段尴尬而浪漫的画面上。

林雾沉默几秒,起身穿上外套,拿起手机出了门。

她没回头。

她已经习惯了,每次吵架,他都是这样。

江知野坐在车里,看着不远处那栋楼的灯,一盏接一盏熄灭。

他没马上离开,手撑在方向盘上,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才准备发动车子。

这时,车前的雨刷刚划过一轮,他就看见小区铁门那边走出一个人。

是林雾。

她低头走在雨里,脚步不快,肩头和头发都湿了,雨没减弱,反而比刚才更密了些。

江知野没按喇叭,也没招呼她,只是轻轻踩下油门,车缓缓跟了上去。

一路上他没有开车灯,只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林雾走在前面,像是没有目的地,偶尔停一停,又继续往前。

她最后停在一个公园门口,路边的梧桐树叶被雨打得直颤,她站在那里,有些无措,仿佛在等什么,又像只是单纯不想回去。

林雾抬手接了几滴雨水,顺势在额头上摸了摸,手心都是冰的。

她站在路边,看了看四周,想找个能暂时避雨的地方。前面有几张长椅,但全都被雨淋透了,木头表面泛着水光,没有一处是干的。

她低头,把手伸进口袋里,指尖摸到空空的内衬,才想起来,出门太急,钥匙忘在了玄关的鞋柜上。

她叹了口气,掏出手机,屏幕亮起,雨滴打在指尖。

她点进微信,在通讯录里滑了几下,最后停在裴亚超的对话框上。

手指悬在输入框上方,却迟迟没动。

雨声越来越密,风吹得她头发贴在脸上。她盯着那一行沉默的聊天记录,片刻后,按下锁屏键,把手机收了起来。

江知野把车停在路边,刚一开门,还没撑起伞,一个穿着反光马甲的中年男人就走过来。

“先生,这里不能停车,要贴罚单的。”

江知野没看他,只淡淡地说了句:“随便贴。”

说完,他撑开那把黑色的大伞,走过斑马线,站在林雾身后的不远处。

他没急着靠近,就这样静静看着她。

这时,林雾的手机震了一下。

是她父亲打来的电话,林雾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

“你妈妈这几天情况不太好,”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不想被病房里的人听到,“你要不早点回来一趟?”

林雾心口一紧,语气跟着快了些:“怎么了?她怎么了?”

“最近做完化疗,晚上疼得是不着,今天早上连稀饭都喝不下几口,嘴上不说,其实整个人状态很不好。”父亲顿了顿,又说,“我看她现在比上次住院那会儿还虚。”

林雾咬了咬牙,低声应道:“行,我请假,改签周日的高铁。”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下,像是松了口气。

电话挂断了,林雾收起手机,站在原地没动。她低头看着脚边花坛,那几株不知名的花被雨打得东倒西歪,花瓣皱缩着贴在泥土上,垂头丧气,像她一样。

雨落在伞面上,发出密密的响动。江知野抬起手看了眼腕表,时间已近不早了。

然后,他才迈步走过去,把伞撑到她头顶。

林雾猛然回头,一眼就看见了江知野。

他站在雨里,身上干净整齐,伞下那双眼睛因为路灯的缘故,格外清亮。

“好巧啊,林小姐。”他开口,语气温和,“在这里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