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亮着灯，店门口的雨篷下淌着水。
江知野没多问，只是很自然地说：“雨太大了，先进去坐会儿吧。”
林雾点了点头，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多说话，跟着他走进店里。
店内安静，空调开得很足，她一进来就感到手脚发麻，冷意这才从骨缝里退下去。
江知野让她先坐，自己则去柜台。林雾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隔着落地玻璃，外头雨还在下，街灯把地面映得发亮。
她坐下后下意识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一瞬，照得她脸色更白了一些。
微信置顶里，裴亚超的对话框静悄悄地躺着。没有消息，也没有未接来电。他连一句问她在哪里，都没有发。
林雾盯着那个空荡荡的界面，指尖反复地锁屏，又点开，动作机械。眼神逐渐暗下去，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江知野在柜台那边回头，看见她低着头坐在那里，整个人蜷在椅子上，像是被什么压住了肩膀。
几分钟后，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水，被轻轻放到她面前。
“先喝点热的。”他的声音温稳，不急不缓。
林雾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她低声说了句“谢谢”，双手接过杯子，纸杯的温度让她冰凉的指节微微回暖。
她低着头，捧着热水，过了几秒才抬眼，轻声问道：“江总，您怎么会在这里？”
“刚和客户在附近吃完饭，”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破绽，“没开车，吃饭的地方不好打车，想找个方便停车的地方叫车，刚好就看到了你。”
“那还真是挺巧的。”她语气有些寡淡，眼睛却没从杯子上移开。
江知野坐在她对面，姿态松弛，不声不响地看着她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他当然知道这种样子八成就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他沉默了一瞬，开口问：“你住附近吗？”
林雾点点头。
“那你怎么不回家？”他随口问了一句，“没带钥匙？”
她再次点了点头。
江知野没再多问，但他没有接话，只是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缓缓落向窗外。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换了个方向。
“你会打游戏吗？”
林雾被他这句毫无预兆的话问得一愣：“啊？”
“明天周六，反正也不用上班，”江知野语气平常，“要不要跟我去网吧？”
林雾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个身价几十亿的上市公司CEO，西装革履地坐在麦当劳里，雨夜邀请她去网吧。
她怔了几秒，忍不住轻声笑了一下。
雨声还在继续，落在窗上，落在屋檐。
江知野不等她开口，主动解释道：“我经常去网吧，看看现在的人都在玩什么游戏。我从小就喜欢打游戏，所以现在做游戏，也算是对自己的梦想有个交代。”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淡，带着点近乎随意的坦诚，像是在聊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这个理由太平实，平实得让人无法怀疑。
林雾看着他，轻声说：“我……只玩过英雄联盟，很久没玩了。”
“刚好，我也玩过。”江知野站起身，声音温和，“走吗？附近就有一个和我们公司合作的电竞体验馆，环境非常不错。”
林雾垂下眼，手还搭在手机边。屏幕早就熄了，整晚都没有任何消息。
她不想回家，也不想一个人继续坐在深夜的麦当劳里发呆，短短几秒的犹豫后，她点了点头。
那家所谓的网吧，和林雾以往印象中嘈杂昏暗的场所完全不同。
入口处灯光柔和，空间宽敞，墙面是低饱和度的灰蓝色调，连金属桌脚的纹理都设计得极其克制。每一台电脑前，都配有人体工学椅和顶级外设，整洁、安静，像是某种半公开的工作室。
林雾站在里面，略有些局促。她没想到江知野平时就是在这种地方打游戏。
“我们做游戏公司的，经常邀请各大游戏博主和职业选手做线下测试，所以开了这个地方。”江知野语气随意，却有种天然的笃定感，“平时也就朋友之间来玩玩。”
他说完，走到前台和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让他们开了两台连在一起的电脑位。
林雾坐下后，登录上自己那个许久未动的英雄联盟账号，连界面都有些陌生。江知野就坐在她身旁，姿势放松，目光落在她的屏幕上。
他加了她的好友，ID弹出来的一瞬，她忍不住看了一眼——
走丢的兔子。
她没问，也没笑，指尖在键盘上轻轻敲了几下。
游戏开始。
林雾手生得厉害，鼠标点错了好几次，甚至不小心送了几波人头。屏幕上不断弹出“你已阵亡”，她坐得有点紧，面上浮出隐约的窘色。
江知野却没说话。
他戴着耳机，一边操作一边淡定地从兜里摸出手机，低头在屏幕上快速敲字，发信息给几个职业选手，让他们快速上号。
消息发出去后，他继续打着游戏，不动声色地操控着角色保护林雾，在她频频失误的间隙里，不动声色地弥补。
一局打完，林雾正想松口气，却看到游戏房间里突然多了几个陌生ID。
她一边点准备，一边偏头问：“你有朋友一起？”
“是啊。”江知野回得很自然，连语气都没变，“就是一起瞎玩，人多热闹。”
他侧头看着她，光线从上方洒下，落在他额前的发丝和眼睫上。
游戏开始之后，她在语音里听到他们说：
“没事没事，辅助死很正常，我们能打！”
“这波漂亮啊！这个控制给得真及时！”
“别怕，你只管往前冲，我们三个肯定能跟上！”
他们对她的每一次失误都给予包容，对她的每一次助攻都给予最热烈的夸赞，氛围热烈又松弛。
林雾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可慢慢地，在这些热情中，她竟渐渐放松下来。心跳不再因为陌生环境而紧绷，也不再回想着家里的争执。
她认真盯着屏幕，操控角色时眼神专注，眉眼间重新恢复了生气。房间灯光柔和，投在她侧脸上，勾出一个安静的轮廓。
江知野坐在她身边，一直没说话，只是偶尔侧过头看她一眼。
他看着她沉浸其中，目光专注，眉间舒展，嘴角甚至还带了点隐隐的笑意。
他眼神微动，嘴角也跟着轻轻勾了一下，很浅，不带情绪，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他们一直打到深夜。
当林雾人生第一次拿下三杀，耳机里瞬间被队友的“卧槽牛逼！”充满，她也忍不住笑了，脱口而出：“哎我好像真的变厉害了？”
她激动地转头想说点什么，却无意间扫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凌晨三点过十分。
“不能再玩了。”她摘下耳机，声音带着掩不住的惊讶，脸上有些愧疚，“我该回去了。”
江知野点了点头，动作很快地关掉了游戏界面，退出账号。然后起身，拿起手机在一旁帮她叫了车。
门外的雨已经停了，地面还湿，雨水在街灯下反射出微光。
林雾跟着他走出网吧，门口冷风一吹，她不自觉拉了拉外套。
车很快停在路边。
她刚拉开车门准备上去，身后江知野的声音忽然响起。
“今晚的事，”他说，“是我们的小秘密。”
林雾微微一怔，回头看他。
江知野站在夜色里，领口敞着，神情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起伏。他顿了下，语气仍旧轻松：“不想让公司员工知道我私下还有这一面，做老板的，总得保留点威严。”
林雾听懂了这个说法，也知道他并没有要越界的意思。
她点点头，理解地回应：“我明白。”
车门关上前的那一瞬，她却忽然又拉下了车窗。
“江总。”
江知野停下脚步。
林雾看着他，眼里带着一点认真：
“谢谢你。今天我很开心。”
车窗缓缓升起，车子启动，江知野站在原地，直到车尾灯消失才收回视线。他抬手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朝着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
出租车在凌晨三点半的街道上行驶，最后停在了熟悉的小区门口。
林雾下车站在楼下，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家的窗户。一片漆黑，和她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夜风吹来，带着雨后的湿冷，她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为了不真的流落街头，她还是拿出了手机，拨通了裴亚超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裴亚超带着浓重睡意又含混不清的声音：“喂？”
“开门。”林雾只说了两个字。
又过了几分钟，门才从里面打开。
裴亚超睡眼惺忪地靠在门框上，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都没怎么睁开。他看到是林雾，随口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林雾没有回答，从他身边侧身进了屋。
她一进去，裴亚超就径直走回了卧室，倒在床上，很快又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客厅的沙发上还留着他们争吵后的狼藉。林雾站了一会儿，才走进洗手间，打开了热水器。
热水从花洒里淋下来，温暖的水流包裹住她冰冷的身体，也让她那根紧绷了一晚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
水雾氤氲中，她忽然想起了上大学的时候。
那时候，裴亚超也经常带她去网吧通宵。
只是，他从来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只要他操作的角色死了，他就会皱着眉怪她辅助没跟上，怪她技能放得不是时候。
他们因为游戏吵过很多次架，激烈的时候，裴亚超会把鼠标摔在桌上。
后来，大学毕业，林雾就再也没碰过那个游戏了。
她没想到，几年以后，会是另一个人，让她重新找回了游戏的乐趣。
林雾洗完澡，轻手轻脚地从浴室出来，胃里忽然传来一阵空虚的叫声，她这才感觉有点饿。
她点了一份外卖，坐在客厅的小桌子前，一边等，一边打开手机看起了高铁票。想着到了五点，她就把端午节回家的票，改签到了周日最早的一班。
而城市的另一端，江知野回到家。
他没有开灯，只是走到窗边那个矮柜前，拿起了桌上那个小小的兔子玩偶。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兔子有些褪色的表面，对着它轻声说道：
“你虽然走丢了，但是我帮你找到了你的主人。”
他顿了顿，看着窗外那片沉寂的夜色，像是在许下一个承诺。
“我想，你们总会在这里重逢的，我保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