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春。
小珍珠蹲在泥巴院子里，小手托着肉嘟嘟的脸蛋，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蚂蚁。
她的堂哥铁柱正撅着屁股，兴奋地追着老母鸡跑，手指头上还沾着新鲜的鸡屎，黑乎乎的，臭烘烘的。
“铁柱哥！脏！”小珍珠嫌弃地往后缩了缩，小皮鞋在泥地上蹭了蹭，生怕沾上一点鸡屎味。
铁柱回头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牙：“大猪头，来玩啊！可好玩了！”
小珍珠小嘴一撇，心里委屈得要命。
她以前可不是住在这种地方的！
以前她和爹娘住在镇上，爹会给她买甜甜的麦芽糖，娘会给她扎漂亮的小辫子，家里干干净净的。
哪像现在，鸡屎味满天飞，铁柱脏得像泥猴，奶奶还总念叨，嫌她娇气。
铁柱不仅脏兮兮的，还总是欺负她，叫她大猪头。
她吸了吸鼻子，眼眶有点热热的，但硬是憋着没哭。
小珍珠嫌弃这里脏，正迈着小短腿往外走，突然听到身后“嗖”的一声。
“啪！”
一坨黏糊糊的鸡屎砸在她的小皮鞋上。
小珍珠僵住了。
她缓缓低头，看着鞋面上那坨黄褐色的不明物体，小嘴慢慢张大。
“哇！！！铁柱你个大坏蛋！！！”
她这一嗓子，把院子里啄食的老母鸡都吓得扑棱着翅膀飞跑了。
铁柱在旁边笑得直打滚：“哈哈哈！大猪头变大猪屎啦！”
小珍珠气得直跺脚，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你欺负小孩！你、你小心摔个狗吃屎！”
铁柱才不怕呢，他做了个鬼脸，转身就要跑。
结果刚迈出一步，“哧溜！”
他脚底一滑，整个人往前一扑，脸朝下栽进了刚被老母鸡刨开的土坑里。
更要命的是，那里正好有一坨新鲜的...
“呕！”铁柱抬起头，嘴里全是土，还有半截没消化完的...
快乐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小珍珠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眨巴着还挂着泪珠的大眼睛，看着铁柱狼狈的样子，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铁柱哥真的吃屎啦！”
这下轮到铁柱哭了。
他“哇”的一声嚎起来，比刚才小珍珠的动静还大十倍。
灶房里的徐来娣像阵风似的冲出来：“哎哟我的乖孙！咋啦咋啦？”
铁柱一把抱住徐来娣的腿，指着小珍珠告状：“奶，大猪头欺负我！她咒我吃屎！”
徐来娣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她一把搂住铁柱，转头就骂小珍珠：“你个赔钱货！吃我家的饭还敢欺负我孙子？你娘怎么教你的？”
小珍珠的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她攥着小拳头，鞋尖在地上蹭啊蹭，想把那坨鸡屎蹭掉，可是越蹭越脏。
“明明是他先...”
小珍珠抽抽搭搭，话都还没说完，忽然听见“砰”的一声门响。
“娘！”她抬起小脸，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就看见宋倩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脸色难看得吓人。
宋倩一把抱起女儿，手都在发抖，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珍珠这些天总是闹着要回镇上了。
她今天提前下班，刚进院就听见婆婆那番话，气得心口直疼。
“娘的小珍珠...”她摸着闺女鞋上的鸡屎印，声音都在发颤，“娘不知道你在家受这么大委屈...”
旁边的徐来娣还在嚷嚷：“一个赔钱货还敢欺负我孙子！反了天了！”
宋倩“唰”地脸色就变了，抱着珍珠就冲了上前。
“娘！”她声音拔高了三度，“珍珠才三岁，铁柱都五岁了，您倒是说说，她怎么欺负人了？”
徐来娣被问得一噎，手里的扫帚还举在半空。
铁柱躲在徐来娣身后，脸上还沾着可疑的褐色痕迹。
“就、就是她咒我孙子！”徐来娣梗着脖子，“小小年纪嘴这么毒...”
宋倩气笑了：“铁柱往珍珠身上扔鸡屎的时候，您怎么不说？”
“男娃皮实点怎么了！”徐来娣把扫帚往地上一杵，“欺负我孙子就是不行！”
宋倩深吸一口气。
她突然把珍珠往地上一放，三两步走到鸡窝边，抄起一把鸡屎“啪”地糊在铁柱衣襟上。
“啊—！”铁柱尖叫起来。
“宋倩！你疯了！”徐来娣慌忙去擦。
“男娃皮实点怎么了？”宋倩冷笑，“我这也是为铁柱好，沾点鸡屎长得壮实！”
珍珠仰着小脸看娘亲大发神威，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徐来娣气得直哆嗦：“你、你反了...”
宋倩冷笑一声，把女儿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我今儿就反了！难怪珍珠天天吵着要回家，敢情在您这儿就是这么作践我闺女的！”
她低头看着珍珠鞋尖上干涸的鸡屎印，心口像被针扎似的疼。
都怪她这些天只顾着在纺织厂加班，还以为女儿只是不习惯乡下生活。
宋倩丈夫是家里的老二，最不受宠的那个。
当初要不是他在煤矿厂有份正经工作，宋倩娘家条件又好，婆婆根本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结婚后他们申请了厂里的房子，搬去镇上住时，婆婆就没给过她好脸色。
原因很简单，她男人结婚前三分之二的工资都往家里交，婚后被她劝着只交三分之一。
婆婆嘴上不说，心里却记恨得很。
宋倩不在乎。
反正他们住在镇上厂区，婆婆再不满，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可一个月前，丈夫在煤矿厂出了意外，她带着三岁的珍珠回到村里住。
一是因为要办丧事，二是因为她还得上班，珍珠总得有人看着。
现在，她最后悔的，是当初没争那笔抚恤金。
矿上领导明明把装着钱的信封递到她手里，婆婆却扑上来一把抢走，哭天抢地说“这是我儿的卖命钱”。
宋倩当时刚失去丈夫，整个人都是懵的，又想着珍珠还小，自己还要上班，总得有人搭把手照看孩子...
“就当花钱买婆婆照看珍珠了。”她当时这么安慰自己。
她本以为，好歹是亲孙女，婆婆总该有点心。
结果呢？
珍珠才回来住几天，就被欺负成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