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华东省第一人民医院急诊楼的玻璃幕墙上,噼啪作响。林舟蜷缩在门口的台阶上,浑身湿透,像条被遗弃的野狗。手里攥着的缴费单早已被雨水泡烂,上面 “住院押金不足” 的红色印章,像一道催命符,死死钉在他眼底。
ICU 病房的灯还亮着,透过模糊的玻璃,能看见父母身上插满了管子,胸口微弱起伏。父亲是卖猪肉时被地痞推倒摔断了腿,引发了旧疾;母亲急火攻心,高血压冲了脑血管。可他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省委秘书长,连两万块的抢救费都凑不齐。
“林大秘,别来无恙啊?” 刺耳的笑声自身后响起。林舟回头,看见苏晴的姐夫王浩搂着个年轻女人,从奔驰车里钻出来,油光满面的脸上满是嘲讽,“听说你被调到档案库了?也是,张家倒了,你这棵寄生藤可不就该枯萎了?”
林舟猛地站起来,拳头攥得发白:“我爸妈在里面抢救,借我点钱。”
“借钱?” 王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扔在泥水里,“给,赏你的。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你当年帮张磊压下非法集资的事,我们也不会被牵连。林舟啊林舟,你就是个垫背的命。”
钞票在积水里沉浮,像一张张嘲讽的脸。林舟看着那几张钱,又看看 ICU 的窗户,喉咙里涌上腥甜的铁锈味。他想起四十二岁那年,自己踩着红地毯走进省委大楼,胸前别着 “秘书长” 的徽章,身后跟着毕恭毕敬的秘书,那时王浩见了他,点头哈腰得像条哈巴狗。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这 “河”,是苏家铺的,也是苏家亲手挖断的。
“林舟,签了吧。” 苏晴的声音从雨幕中传来,清冷得像冰。她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王浩身后,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套装,衬得脸色愈发苍白。手里的牛皮纸袋被雨水打湿了边角,露出里面离婚协议的字样。
“非要这样吗?” 林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们结婚二十年,晓宇都十五岁了……”
“二十年?” 苏晴轻笑一声,笑意却没到眼底,“你摸着良心说,这二十年你靠的是谁?要不是我爸,你能从乡镇科员爬到省委秘书长?林舟,你就是苏家养的一条狗,现在主人家道中落,你这条狗也该滚了。”
她把离婚协议扔到林舟面前:“签了,我给你十万块,够你爸妈的医药费了。不签,明天他们就得出院。哦对了,晓宇已经改回苏姓了,他是张家唯一的根,不能跟着你这个失败者姓林。”
“你混蛋!” 林舟抓起协议就要撕碎,却被苏晴带来的保镖按住。他眼睁睁看着苏晴弯腰,捡起泥水里的协议,用纸巾擦干净,重新递到他面前:“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爸妈的病历我看过了,不及时手术,可能……”
“我签。” 林舟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看着 ICU 病房里父母的影子,又想起十五岁的儿子晓宇哭着问他 “爸爸,我为什么要改姓”,心口像是被钝刀反复切割。笔尖落在签名处时,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墨迹在纸上晕开,像一滴绝望的血。
苏晴满意地收起协议,递给他一张银行卡:“密码是你生日。记住,拿着钱滚远点,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奔驰车绝尘而去,溅起的泥水打在林舟脸上。他握着那张轻飘飘的银行卡,突然觉得浑身发冷。这场依附苏家的人生,终究是一场笑话。他想起二十二岁那年,大学毕业的他站在人才市场,看着 “省委办公厅招录” 的牌子望而却步 —— 父母是菜市场卖猪肉的,他连面试的勇气都没有。
是苏晴找到了他,笑靥如花地说:“林舟,我爸很欣赏你,跟我结婚吧,我帮你进体制。” 那时的她穿着白裙子,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他以为抓住了命运的稻草,却不知那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他靠着苏家的关系,三年升一级:三十岁做县委办副主任,三十五岁任市委副秘书长,四十二岁登顶省委秘书长。可他心里清楚,自己就像个提线木偶,张远山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苏晴让他打压谁,他就得拿出证据。那些年的风光,不过是镜花水月。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条陌生短信,发件人显示 “丁娅玲”。林舟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名字像根针,猝不及防刺进最柔软的地方。
短信内容很简单:“林舟,听说你…… 还好吗?我在未名湖等了你二十年,终究是没等到。”
林舟蹲在雨里,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他想起十八岁那年,高三教室的阳光金灿灿的,丁娅玲趴在课桌上,偷偷给他递纸条,上面画着未名湖的简笔画,写着 “林舟,等我们考上水木,就去划船好不好?”
女孩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烫得他心跳漏了半拍。那时的丁娅玲穿着蓝白校服,婴儿肥的脸颊透着红晕,眼睛亮得像星星。可他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球鞋,想着菜市场油腻的案板,再看看苏晴递来的 “保送名额”,终究是摇了头。
“对不起……” 林舟对着手机喃喃自语,喉咙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如果当年他勇敢一点,如果他没选择那条 “捷径”,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雨越下越大,雷声在头顶炸开。林舟站起身,踉跄着走向马路对面的便利店,想买瓶酒麻痹自己。可刚走到路中间,刺眼的远光灯突然划破雨幕,伴随着尖锐的鸣笛声 —— 一辆失控的大货车正朝他冲来!
他愣在原地,看着货车越来越近,挡风玻璃后司机惊恐的脸清晰可见。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可脑海里闪过的,不是苏晴的冷漠,不是王浩的嘲讽,而是丁娅玲当年的笑脸,是她递纸条时羞涩的眼神,是那句 “我们去划船好不好”。
剧烈的撞击让他像片树叶似的飞了起来,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在空中坠落的瞬间,林舟的眼泪终于滑落:“丁娅玲,我后悔了……”
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他仿佛又闻到了香樟树的味道,看到了阳光下女孩的笑脸。
“林舟!林舟!醒醒!”
粉笔头砸在课桌上的脆响猛地把林舟拽回现实。他惊得浑身一颤,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似的猛地抬头,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涌进来,在鼻尖投下细碎的光斑。
讲台上,班主任李老师拿着教案,眉头拧成了疙瘩:“上课睡觉?昨天篮球赛打赢市一中就飘了是吧?看看黑板上的倒计时,还有 188 天高考!你想复读一年?”
全班哄堂大笑。林舟茫然地眨了眨眼,视线缓缓扫过教室 —— 斑驳的墙壁上贴着 “距离高考还有 188 天” 的红色标语,墙角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发出轻微的嗡嗡声,窗外的香樟树郁郁葱葱,枝叶在阳光下摇晃,投下晃动的光斑。
这不是医院,不是冰冷的马路,是…… 高三(7)班的教室?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没有伤口,没有疼痛,只有校服布料粗糙的触感。低头看向桌面,摊开的数学课本上写着 “高三(7)班 林舟”,字迹青涩却有力。手边的诺基亚直板机屏幕亮着,显示日期是 2003 年 9 月 10 日,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教师节快乐”。
2003 年?
林舟的心脏疯狂地跳起来,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猛地转头,看向旁边的座位 ——
丁娅玲正歪着头看他,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女孩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领口系着整齐的红领巾(那时学校规定高三也要戴),婴儿肥的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晕,跟当下最火的女明星陈慧琳一样的杏眼亮晶晶的眼睛,像盛着揉碎的星光。她用笔杆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递来一张折叠的便利贴。
林舟的手指颤抖着展开便利贴,上面用娟秀的字迹画着个歪脑袋的笑脸,旁边写着:“昨晚没睡好吗?脸色好白。对了,今晚篮球赛决赛,你可是主力后卫,不许掉链子!放学后去图书馆刷题哦,我们说好要考水木的~”
指尖触到便利贴的刹那,温热的触感顺着神经窜遍全身,林舟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是真的…… 他真的回来了!回到了 2003 年,回到了十八岁,回到了丁娅玲还在他身边的时候!
前世的背叛、羞辱、绝望,此刻都化作了劫后余生的狂喜。他死死盯着丁娅玲认真听课的侧脸,看着她低头做笔记时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的金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胀。
“叮铃铃 ——” 下课铃响了。丁娅玲收拾着课本,转头对他笑:“刚才李老师说你呢,是不是昨天打球太累了?我给你带了牛奶,在你桌肚里。”
林舟低头,果然在桌肚里摸到一盒温热的纯牛奶,包装上还印着 “特仑苏” 的字样 ——2003 年刚上市的高端牛奶,对普通家庭来说算是奢侈品。他知道丁娅玲的父母是中学老师,家境不算富裕,这盒牛奶肯定是她省了好几天早饭钱买的。
前世的他,因为自卑和苏晴的诱惑,接过牛奶时只说了句 “谢谢”,甚至没敢多看她一眼。可现在,林舟攥着那盒牛奶,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娅玲,” 他声音发颤,“我们…… 真的能考上水木吗?”
丁娅玲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星星:“当然能!你上次模拟考都进前五十了,我也在努力,我们再加把劲,肯定没问题的!” 她顿了顿,脸颊微红,“等我们考上了,就去未名湖划船,我查过资料,那里的秋天特别美。”
未名湖…… 划船……
林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涩的情绪涌上来,让他几乎说不出话。他用力点头:“好,我们去划船。”
丁娅玲笑得更甜了,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脸上,温暖得像个梦。林舟看着她的笑脸,突然想起前世离婚后,从老同学那里听到的消息 —— 丁娅玲当年真的考上了水木,却在开学前收到他 “保送本地二本” 的消息,哭了整整一个暑假,后来在大学里一直单身,听说前几年才结婚。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她失望。
“哟,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阴阳怪气的声音插了进来。林舟抬头,看见班长赵伟叼着棒棒糖,吊儿郎当地靠在桌旁,校服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印着 “NBA” 标志的 T 恤 —— 那是张磊给他的,前世的他见了赵伟都得点头哈腰,因为他爸是教育局的科长。
赵伟的目光在林舟和丁娅玲之间转了转,嗤笑一声:“林舟,听说你也想报名全省优秀中学生选调?别逗了,你爸妈不是在菜市场卖猪肉吗?这种好事轮得到你?”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丁娅玲气得脸都红了,正要反驳,却被林舟按住了手。他抬头看向赵伟,眼神里没有了前世的自卑和怯懦,只有经历过风雨的平静和冷冽:“赵班长,听说你爸最近在海鲜摊买帝王蟹?好像还因为缺斤少两吵架了?”
赵伟的脸瞬间僵住,棒棒糖差点掉下来:“你…… 你怎么知道?”
林舟淡淡一笑。他当然知道,前世他在档案库整理旧材料时,看到过 2003 年教育局的反腐通报 —— 赵科长收受海鲜摊主回扣,给张远山送礼,后来被人举报,记了大过。而那个海鲜摊主,正是帮张磊洗钱的 “极速网吧” 老板。
“我妈买菜时看到的。” 林舟语气随意,却精准地戳中要害,“听说那帝王蟹是给大人物送礼的?赵科长可真会办事。”
赵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最后悻悻地骂了句 “神经病”,转身溜走了。周围的笑声也戛然而止,同学们看林舟的眼神都变了 —— 这个平时有些沉默寡言的男生,好像突然不一样了。
丁娅玲惊讶地看着林舟:“你怎么知道赵科长的事?”
“猜的。” 林舟笑了笑,没多说。他不能告诉丁娅玲,自己来自二十年之后,知道未来的每一个陷阱和机遇。他从桌肚里拿出书包,突然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个崭新的篮球,上面还印着 “NBA” 的标志。
“这是……”
“昨天篮球赛你表现太棒了!” 丁娅玲眼睛亮晶晶的,“我用攒的零花钱给你买的,比你那个破球好用多了。”
林舟看着手里的篮球,突然想起前世这场篮球赛的结局 —— 他因为赵伟的挑衅动了手,被记大过,错过了选调机会,最后只能接受苏晴的 “保送”。而那个挑衅他的人,正是张磊的跟班,穿着限量版 AJ 球鞋的市一中主力。
“今晚的决赛,我不会输。” 林舟握紧篮球,眼神坚定。
丁娅玲用力点头:“我相信你!”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传来一阵骚动。林舟下意识回头,心脏猛地一缩。
一个穿着米白色连衣裙的女生站在门口,烫着时髦的卷发,化着精致的淡妆,手里拎着个最新款的 LV 包包,与周围蓝白校服的海洋格格不入。她靠在门框上,目光像扫描仪似的扫过教室,最后落在林舟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是苏晴。
2003 年的苏晴刚考上华东大学,还带着点少女的张扬,可那双眼睛里的算计和优越感,和二十年后一模一样。林舟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 和前世她参加宴会时喷的 “香奈儿 5 号” 一模一样。
苏晴注意到林舟的目光,对他举了举手,像打招呼,又像在宣示主权。然后她转身,对旁边的同学说了句什么,那个同学立刻点头哈腰地跑向赵伟,低声说了几句。赵伟的眼睛瞬间亮了,立刻起身朝后门走去。
林舟的拳头缓缓攥紧。他太清楚苏晴想做什么了 —— 前世的这个时候,苏晴就是通过赵伟接近他,先是用学生会的名额诱惑他,然后抛出 “保送名额” 的诱饵,一步步把他拉进苏家的陷阱。
“那是谁啊?好漂亮。” 丁娅玲小声问,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
“苏晴,华东大学的。” 林舟的声音有些冷,“她爸是…… 当官的。” 他没说张远山的具体职位,不想让丁娅玲担心。
丁娅玲 “哦” 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收拾课本,可林舟能感觉到,她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去。前世的她,就是因为知道了苏晴的背景,又看到自己和苏晴走得很近,才渐渐疏远了他。
“别理她。” 林舟握住丁娅玲的手,她的手微凉,微微颤抖着。“今晚篮球赛,你还去看吗?”
丁娅玲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用力点头:“去!我给你加油!”
林舟笑了。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温暖得让人心安。他看着丁娅玲的笑脸,又看向后门苏晴离去的方向,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苏晴,张远山,张磊,赵伟…… 所有在前世伤害过他和他家人的人,这一世,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依附权势的日子,他过够了。寄生在别人树上的菟丝子,终究会随着树的倒塌而枯萎。这一世,他要做自己的树,扎深根,沐阳光,靠自己的力量长成参天大树。
他低头看向丁娅玲,女孩正认真地给他讲数学题,阳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林舟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
“娅玲,” 他轻声说,“等篮球赛打完,我们去图书馆刷题,顺便…… 我给你讲讲水木大学的故事吧?”
丁娅玲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星星:“好啊!”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们鼓掌。林舟看着女孩的笑脸,又看了看黑板上 “2003 年” 的字样,深吸了一口气。
非典的阴影刚刚散去,经济的浪潮正在涌起,未来的二十年充满了机遇和挑战。前世的他,在时代的洪流中选择了依附别人的船,最终被浪涛打翻。但这一世,他要自己掌舵,哪怕前路布满荆棘,也要驶向属于自己的彼岸。
他的目光落在桌角的日历上,2003 年 9 月 10 日。距离高考还有 188 天,距离张磊非法集资案爆发还有 3 年,距离苏家倒台还有 15 年。
一切都还来得及。
林舟拿起笔,在心里给自己疯狂洗脑:“林舟,2003 年 9 月 10 日,重生。目标:水木大学,丁娅玲,保护家人,远离苏家。”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清脆有力,像是在为新的人生,落下第一笔坚定的印记。而他不知道的是,教室后门的拐角处,苏晴正看着这一幕,眼神冰冷注视着犹如金城武一样帅气的林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爸,帮我查个人……”
命运的齿轮,在 2003 年的秋天,重新开始转动。而这一次,猎人与猎物的身份,早已悄然互换。林舟的战争,从这个洒满阳光的教室开始,正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