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陵县的冬夜总是裹着湿冷的寒气,像一块浸了水的棉布,沉甸甸地压在人心上。凌晨一点,大多数人家早已熄灯,只有零星的窗口还亮着微光,像是困在黑暗里的星辰。林舟站在丁家老式阳台的水泥地上,指尖的香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回神,烟灰簌簌落在磨得发白的水泥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雪。
阳台护栏上晾着的腊肉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带着腌制的咸香,混合着远处菜市场飘来的鱼腥气,这是古陵县最熟悉的味道。客厅里传来丁娅玲均匀的呼吸声,女孩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他的外套,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林舟放轻脚步走过去,替她掖好外套边角,指尖不经意触到她微凉的脸颊,心里涌起一阵柔软的怜惜。
他重新回到阳台,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支烟,打火机的火苗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傅菁露的出现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的涟漪到现在都未平息。那个女人身上有种矛盾的气质 —— 既有豪门阔太的矜贵疏离,又有市井打拼的泼辣坚韧;既能在红酒杯的晃动中说尽风花雪月,又能在谈及利益时眼神锐利如刀。
“吱呀 ——” 阳台门被轻轻推开,带着室内暖气的风涌了出来。林舟回头,心脏在胸腔里漏跳了半拍。
傅菁露站在门内,身上换了件酒红色的丝质针织睡衣,领口慵懒地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条细细的铂金项链,链坠上的碎钻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睡衣裙摆开叉极高,几乎到了大腿根部,走动时能看到一截白皙的肌肤,在深色睡衣的映衬下格外夺目。她一手端着个水晶红酒杯,猩红的酒液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另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酒后的沙哑慵懒:“…… 纽约那边让管家盯着就行,托马斯的钢琴课别停…… 嗯,下周我回夏海,具体时间让助理跟你对接。”
挂了电话,她走到林舟身边,身上的香水味随着晚风漫过来 —— 不是白天那清冽的尼罗河花园,换成了更浓郁的玫瑰调,混着红酒的醇香,在寒夜里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诱惑。“睡不着?” 她举起酒杯朝林舟晃了晃,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杯身滑落,滴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小朋友,陪阿姨喝一杯?”
林舟掐灭烟头,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傅阿姨还没睡。”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避开她睡衣开叉的地方,落在远处模糊的街景上。在 2003 年的古陵县,一个女人穿着这样的衣服在深夜的阳台喝酒,足以成为街坊邻里半个月的谈资。他仿佛能想象出那些闲言碎语 ——“狐狸精”“不正经”“仗着有俩钱就不要脸”,可这些标签在傅菁露身上,反而成了某种勋章。
傅菁露轻笑一声,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年纪大了,觉少。倒是你,小小年纪心思这么重,不怕长白头发?” 她从阳台角落的藤椅上拿起另一个酒杯,倒了半杯红酒递过来,“82 年的拉菲,在古陵这地方,算得上稀罕物了。”
林舟接过酒杯,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手。他低头抿了口酒,单宁的涩味在舌尖炸开,随即转为醇厚的果香,确实是好酒。“傅阿姨说笑了,我就是在想明天的模拟考。” 他撒了个谎,目光落在酒杯里晃动的酒液上。
“是吗?” 傅菁露挑眉,显然不信,“我还以为你在想张家的事,或者…… 在想启航居的下一步计划?” 她靠在冰凉的护栏上,月光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夜风掀起她的睡衣裙摆,露出更多白皙的肌肤,“娅玲跟我说了,你在燕京买了楼,还开了公司,挺有本事的。”
林舟心里一惊,没想到丁娅玲会跟她小姨说这些。他抬起头,正好对上傅菁露探究的目光,那眼神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过来人的了然。“只是运气好,做点小生意。” 他语气平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高中生。
“小生意?” 傅菁露笑了起来,眼尾的细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能在燕京五道口搞青年公寓,还请动了刘建国那个老倔头,这可不是小生意。林舟,你不用在我面前装,我见过的年轻人里,你算很有胆识的。”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不过在古陵这地方,光有胆识不够,还得有靠山。”
寒风卷着几片枯叶掠过阳台,傅菁露下意识地拢了拢睡衣领口。“你知道古陵人背后怎么说我吗?” 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说我十八岁就勾搭上工厂老板,说我克死丈夫骗家产,说我靠卖儿子换了两亿分手费…… 这些话,我听了十几年。”
林舟沉默着没有接话。他能想象出一个年轻女人在流言蜚语中挣扎的样子,那些淬了毒的话语,比冬日的寒风更伤人。
“十八岁那年,我妈拿着农药瓶逼我嫁给供销社主任的傻儿子。” 傅菁露晃动着酒杯,红酒在杯壁上划出猩红的痕迹,“那男人流着口水,看我的眼神像看块猪肉。我趁半夜偷偷跑了,揣着家里偷偷攒的五十块钱,扒火车去了夏海。”
她的目光飘向远处的黑暗,像是在回忆遥远的往事:“在夏海火车站睡了三天,被中介骗去电子厂,每天站十二个小时流水线,脚肿得穿不上鞋。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台湾人,离婚带个女儿,他说喜欢我眼睛里的‘野劲’,要娶我。” 傅菁露自嘲地笑了笑,“我当时想,嫁给他至少不用再站流水线,不用再被工头骂‘乡下妹’,就点头了。”
林舟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想起自己父母在菜市场被地痞欺负的样子,想起前世为了晋升给领导送礼时的屈辱,突然能理解傅菁露当年的选择 —— 在生存面前,尊严有时候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结婚十个月,他突发心脏病死了。” 傅菁露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他前妻带着女儿闹上门,说我是狐狸精克夫,要分财产。结果律师拿出遗嘱,工厂、房产、存款,所有东西都留给我。那老太太当场就疯了,在灵堂撒泼打滚,说我早就盼着他死。”
她喝了口红酒,眼底闪过一丝疲惫:“你以为我愿意当寡妇?可命运就是这么操蛋。我拿着那些钱,没挥霍,开了家小贸易公司,每天跑工厂盯货,跟男人拼酒,才把生意做起来。”
林舟看着她在月光下的侧脸,突然觉得那些 “狐狸精” 的标签无比可笑。这个女人能走到今天,靠的从来不是男人的施舍,而是在泥沼里挣扎求生的韧劲。“傅阿姨很厉害。” 他由衷地说。
傅菁露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眼角的风情在夜色中流转:“第一次有人这么夸我。别人要么骂我骚货,要么羡慕我命好。” 她转向林舟,眼神变得锐利,“说说你吧,跟张家硬碰硬,就不怕他们报复?赵伟他爸在教育局说一不二,张远山在华东省更是只手遮天。”
林舟没有隐瞒,把选调生名额被顶替、苏晴的威胁、火车上遇赵天宇的事简略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重生的秘密。“我没别的办法。” 他看着远处县政府大楼的轮廓,那里的灯光还亮着,“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只能往前走。”
“往前走需要资本。” 傅菁露轻轻碰了碰他的酒杯,发出清脆的响声,“你在燕京搞青年公寓是步好棋,但远远不够。张远山那种人,捏死你就像捏死蚂蚁。”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不过你比我当年聪明,知道布局,知道找盟友。”
林舟心里一动,试探着问:“傅阿姨在夏海和燕京都有人脉?”
“算不上人脉,只是认识些人。” 傅菁露避重就轻,“夏海那位老领导(指给她分手费的高官)虽然跟我没什么情分,但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多少会给点薄面。燕京也有些生意上的朋友,都是些做实事的人。”
她的话语滴水不漏,但林舟能听出弦外之音。这个女人手里的资源,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启航居想往夏海扩张,或许需要傅阿姨指点。” 他语气诚恳,“我知道未来几年房地产会有大行情,尤其是一线城市的长租公寓,肯定大有可为。”
傅菁露惊讶地挑眉:“你一个高中生,怎么懂这些?”
“平时喜欢看财经新闻。” 林舟半真半假地说,“我觉得未来十年,房地产、互联网、新能源会是风口。傅阿姨手里的资金如果只是存银行,太可惜了。” 他看着傅菁露的眼睛,抛出了更重磅的信息,“现在有个做电商平台的公司叫阿里巴巴,刚推出淘宝,还在亏损,但我觉得未来会成巨头;还有腾讯,QQ 用户已经过亿,社交平台的潜力很大;新能源方面,夏海有几家做锂电池的初创公司,值得关注。”
这些都是他前世亲眼见证的商业奇迹,此刻说出来,却像是天方夜谭。
傅菁露沉默地看着他,月光在她眼中跳跃。这个年轻男孩的眼神太过笃定,不像是随口猜测,倒像是亲眼见过未来。她在商海摸爬滚打十几年,最相信的就是直觉 —— 林舟身上有种奇异的说服力,让她不由自主地相信。“你这些想法很大胆。” 她缓缓开口,“但风险也很大。”
“高风险才有高回报。” 林舟的语气带着年轻人的锐气,又有超越年龄的沉稳,“傅阿姨当年敢嫁给台湾老板,敢拿着分手费去纽约,不也是在冒险吗?”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傅菁露的心。她仰头喝干杯中酒,喉结滚动的弧度在月光下格外性感:“你这孩子,说话倒是挺会戳人心窝子。” 她放下酒杯,走到林舟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她身上的香水味和红酒味更加浓郁,“明天上午来别墅找我,我们好好聊聊具体的计划。”
寒风突然变大,吹得阳台护栏上的腊肉剧烈晃动。傅菁露拢了拢睡衣,转身想去关门,脚下却不小心踩到烟盒,身体踉跄着向后倒去。林舟眼疾手快,伸手扶住她的腰,入手处一片温热柔软,两人都僵住了。
“谢谢。” 傅菁露率先回过神,轻轻推开他,脸颊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红晕,不知是冷的还是别的原因。她重新靠回护栏,语气比刚才柔和了许多,“其实…… 托马斯不是那个高官儿子的儿子。”
林舟猛地抬头,眼里写满了惊讶。
傅菁露看着远处的夜空,声音轻得像梦呓:“他儿子有先天性无精症,高官太太一直瞒着。当初跟我在一起,就是想让我‘借腹生子’,孩子生下来跟他们家姓,继承家产。” 她自嘲地笑了笑,“那老太太还给我找了‘优质精子库’的资料,让我选。最后老太太按照我要求,取了那位高官的精子。”
林舟震惊得说不出话。他从未想过,那个被传得沸沸扬扬的 “母凭子贵”,竟然是这样的内情。
傅菁露的眼神变得坚定,“我偷偷去了纽约,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他是个华裔律师,家世清白,就是没什么钱。悄悄把儿子生下来了。他一直当托马斯是我们自己的孩子。”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狡黠,“我拿着托马斯的出生证明去找那个高官,说孩子是他的。他怕影响他未来的仕途生涯,给了我两亿让我消失。”
这个秘密像颗炸弹,在林舟心里轰然炸开。他看着眼前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突然明白了她眼神里的坚韧从何而来 —— 在权势面前,她没有选择屈服,而是用智慧和胆识为自己和孩子博得了一条生路。
“所以我必须维持和他们家的联系。” 傅菁露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逢年过节送点礼物,偶尔‘关心’一下那个名义上的‘儿子’,让他们觉得我还惦记着,不敢对我和我的美国丈夫下手。” 她看向林舟,眼神坦诚,“这就是我的软肋,也是我的筹码。”
林舟终于明白,为什么傅菁露愿意跟他说这些。她不仅是在分享秘密,更是在表达合作的诚意 —— 她亮出了自己的底牌,也希望得到他的信任。“那个高官在夏海的影响力很大?” 他问。
“算是地头蛇吧。” 傅菁露点头,“他女婿在搞新能源项目,最近正缺资金,我们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显然已经开始盘算,“用投资换资源,既不得罪他们,又能赚钱,还能帮你在夏海铺路,一举三得。”
林舟看着她迅速切换到商人模式的样子,心里暗暗佩服。这个女人的脑子转得太快了,一点就透。“启航居可以先在夏海试点,用燕京的模式复制,傅阿姨您出资金和人脉,我出管理和运营思路,利润分成。” 他迅速提出方案,“互联网投资方面,可以成立一个小基金,专门投初创公司,眼光放长远些。”
“可以。” 傅菁露一口答应,“明天让我的律师过来,我们先把框架搭起来。” 她看着林舟年轻却沉稳的脸,突然笑了,“林舟,你真不像个高中生。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比那些在酒桌上跟我称兄道弟的老狐狸还精明。”
“只是运气好,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林舟没有解释,有些秘密注定要烂在心里。
阳台门被推开,丁娅玲揉着眼睛站在门口,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小姨?林舟?你们怎么在这儿?” 她打了个哈欠,显然没注意到傅菁露的穿着和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我做噩梦了,梦见赵伟又来欺负你……”
“傻丫头,梦都是反的。” 傅菁露走过去,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身上的气场瞬间从精明商人切换回慈爱小姨,“快去睡觉,明天还要考试呢。”
丁娅玲点点头,又看了看林舟:“你也早点睡。”
看着丁娅玲的背影消失在客厅,傅菁露转向林舟,眼神恢复了清明:“张家那边你放心,在古陵地界上,我还能护着你们。但高考后去了燕京,就得靠你自己了。” 她从手腕上摘下一个玉镯,塞到林舟手里,“这个你拿着,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去夏海找‘恒通贸易’的王总,他欠我个人情。”
玉镯触手温润,一看就价值不菲。林舟刚想推辞,就被傅菁露按住手:“拿着。在这个世道,光有骨气不够,还得有防身的家伙。” 她的指尖微凉,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寒风渐渐平息,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傅菁露转身回屋,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林舟,睡衣裙摆在晨光中轻轻晃动:“林舟,记住,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我们要做的,就是成为有实力的人。”
林舟握紧手里的玉镯,看着傅菁露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阳台上还残留着她的香水味和红酒味,与古陵县清晨的烟火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他知道,从这个冬夜开始,他的棋局已经悄然改变。傅菁露的加入,不仅带来了资金和人脉,更带来了对抗张家的底气和方法。
天边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古陵县的屋顶。林舟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带着清晨的凉意和希望的味道。他转身走进客厅,丁娅玲已经在沙发上睡熟了,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大概是做了个好梦。
林舟在她身边坐下,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古陵的冬天虽然寒冷,但只要找对盟友,选对赛道,再深的权力阴影,也终将被阳光驱散。而这场始于冬夜阳台的秘辛交谈,或许会成为他逆袭之路上,最关键的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