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上海,寒意已如刀锋初露。
黄浦江畔那栋戒备森严的百年私人洋楼内,隔绝了外界的萧瑟,正上演着一场纸醉金迷的盛宴。
由颜家核心精心操办、仅限至亲与极少数重量级贵宾的面具舞会,此刻已近高潮。
巨大的吊灯倾泻下炽白光芒,将厅堂映照得煌煌如昼。空气里,昂贵香水、顶级雪茄与陈年红酒的气息氤氲交缠,织成一片奢靡而略感窒息的薄雾。
一支小型爵士乐队奏着慵懒蓝调,面具华美的男女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相拥旋舞。低声谈笑间,涌动的却是足以撼动资本的暗流与讳莫如深的家族秘辛。
二楼回廊的阴影深处,两道身影如猎手般蛰伏。
陈奕明身着精巧的黑色晚礼服,愈发衬得身形挺拔。赤金光泽的冷冽凤凰半脸面具,覆住了他标志性的杏眼,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身侧,是携他入场的“女伴”——Sue小姐,或者说,颜青沅。
一袭深紫色丝绒露背长裙,勾勒出充满力量与女性特征的曲线,脸上的孔雀翎羽面具繁复冷艳,深蓝与翠绿的流光随步履微转,只余一双沉静眼眸。
“记牢身份,”颜青沅的声音穿透面具,冰冷而清晰,带着金属般的质感,轻易盖过楼下的靡音,“沃顿校友,东方艺术投资伙伴。你是我的男伴,公司合伙人,华尔街新星Benjamin Chen。”
她纤指摩挲着香槟杯冰凉的细颈,目光穿透人群,精准锁定舞池中央——那位被众星捧月、身着亮银色骚包西装的男人,颜西华。
“目标明确:第一,留意舞会高潮颜家可能公布的明年核心项目动向,这对我们抢占先机至关重要。第二,”她略作停顿,声音压得更低,“趁‘助兴游戏’开场、守卫松懈,你掩护我。目标——颜西华三楼书房。”
借着转身的微小动作,一个伪装成复古火漆印章的微型磁带录音监听器,在她掌心一闪而逝,冰冷坚硬。
“他留宿三天。运气好,能听到点有用的内容。”
“希望你哥哥多喝点酒,吐真言。”
陈奕明微微颔首。面具之下,目光却如雷达般迅疾扫过整个宴会厅,评估着每一处守卫与监控的死角。
恰在此时,入口处传来一阵异样骚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明显,伴随着几声压抑的低语和玩味的轻笑。
“哦?温斯顿先生?他竟也来了!”
“那位就是……James Winston?气度不凡。”
“他身边……戴面具的那位是?”
“啧,外籍人士果然不一样……带男伴?够出位!”
这议论如同细针,瞬间刺穿了陈奕明高度绷紧的神经,他倏然转头望去。
詹姆斯·温斯顿如约而至,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仿佛生就于聚光灯下的贵胄姿态。剪裁精良的深黑燕尾服,衬得他身形愈发修长优雅。
然而,最攫取目光的并非他本人,而是他臂弯中挽着的男伴——
那男人身形高挑,一身深色西装显然是临时备就,肩线处微露不合贴。最刺目的,是他脸上覆盖的面具——不是时兴的威尼斯风情或华美羽饰,而是一副极致“东方”、极致另类的水墨山水画半脸面具!
深色底纸,其上用浓淡墨色晕染出层叠远山、一叶孤舟,意境悠远。这充满文人雅趣的东方意象,在满场西洋华饰中兀然独立,顷刻间吸走了场中所有或明或暗的视线。
面具覆盖上半张脸,只暴露出紧抿的薄唇与下颌线条,线条清晰优美,却透着深重的局促。
他整个人如被无形的目光钉牢,僵硬地伫立原地,极力维持着体面。然而那股与生俱来、宛如浸润硝烟与泥土的硬朗气质,在此刻“雅致”的装扮下却愈加格格不入,竟至于显得……十分狼狈。
陈奕明的心脏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紧!
钟文舒!
纵使面具覆面,纵使西装如借来的戏服般别扭,纵使隔着喧嚣人海——深入骨髓的直觉在尖啸,那刻入他梦魇的身影,他瞬间便认了出来!
詹姆斯这个疯子,他竟把小叔带了来!必定是哄骗他这只是“普通宴会”……还配上这样一副引人侧目的面具?!
他想干什么?!是要将钟文舒当作他猎奇品味的活体展品吗?!
海啸般席卷的忧惧,连同疯狂燃起的嫉妒之火,在他体内猛地炸开。
他死死盯住楼下,那被詹姆斯亲昵挽着、在诸多异样目光中显得无比僵硬孤立的身影……面具下的双目赤红充血,指甲深陷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那是他视若珍宝的人,詹姆斯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小叔的尊严和意愿,宣示愚蠢的主权……
颜青沅秀眉急蹙,狠掐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低喝:“冷静,詹姆斯是我们的盟友!你想在老巢闹出乱子吗?”
陈奕明浑身都在压抑着颤抖,“他挽着的……是我叔叔。”
颜青沅略一滞,似在瞬息间捋清其中微妙复杂的牵扯,旋即恢复冷然。
男人真是下半身思考的低劣动物,在这种场合,还有心情争风吃醋?
她勾起一个极冷的笑容,“那正好……你下去,把水搅浑些。”
舞池中央,助兴游戏适时拉开序幕,总算将众人焦点,从那突兀的“男伴”身上稍稍引开。今日没有赌石拍卖,反而开办了一场符合名流附庸风雅之趣的“鉴宝夺彩”。
猩红丝绒长桌铺陈,覆盖三块神秘红绸。颜家管家模样老者上前,声音洪亮:“诸位贵宾,今夜助兴,小游戏‘慧眼识珠’!三件‘古董’,一真、一仿、一高仿!”
红绸掀开,露出三物:一件布满裂纹的宋代建窑兔毫盏残片,一件近代仿制赝品,一件民国工艺精湛的仿古瓷。
宾客带着好奇与隐隐较劲之心,纷纷围拢。詹姆斯也携着浑身不自在的钟文舒,饶有兴致地步近长桌。
人影晃动,光影流离,那副独特的水墨山水面具暂时没入人潮,也隔断了二楼回廊上那道燃烧着复杂烈焰的目光。
“走。”
陈奕明与颜青沅视线交汇,无声点头,旋即如两道融入夜色的轻烟,各自隐向不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