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西华眉毛一挑，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音量陡然拔高：“钟文舒你算老几？！你大哥和老爷子骨头都该化成灰了，还当自己是京城小少爷呢？老子跟自己的妞玩儿，碍着你抓嫖了？！”
逝去的至亲，衰落的家族……每一句，每一刀，都精准扎进钟文舒血淋淋的旧伤疤，张牙舞爪地在他至亲的坟茔上吐痰撒尿。
偏偏颜家祖上是美籍华人，企业早已在国外起家，如今乘着政策东风在沿海开拓疆土，颜西华的分公司与沪华规模相当，背后却是他们难以抗衡的国际资本。
旁边的陈奕明眼神骤寒，手指攥得骨节泛白，青筋暴起。他忧心如焚地瞥向小叔——
却见钟文舒脸上不见半点波澜，只是看着颜西华那副嘴脸，半晌，唇角甚至牵起一丝冰冷的笑意，淡声道：“颜总有闲心打听我家户口本儿，不如多惦记惦记自己。我不过是提醒晓雯一句实情，省得她不明不白掉进你这臭水沟。”
“你还想着诬陷我？！十年了！你倒是拿出证据啊废物！”
颜西华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骤然出手，一把死死揪住钟文舒的领口！那指尖恶意划过钟文舒苍白却线条优美的下颌，留下几道浅浅红痕。
他俯身逼近，毒气般的低语喷吐出来，似带着黏腻毒液：“你顶着这张招蜂引蝶的脸，怎么偏偏就爱挡老子的道？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就不能学乖点？你大哥钟文钦还是我旧同窗，不然我说不定还能跟你……”
“滚！”
钟文舒一声厉喝，肩臂猛地一震！那是军旅生涯刻进骨子里的擒拿反制，干净利落。颜西华只觉一股蛮横力道撞在腕骨，痛得他“嘶”一声，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踉跄退了一步。
几乎在同时，一道挺拔的身影已如壁垒般横插而至，将钟文舒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钟文舒急道：“小明，别过来，这没你事！”
陈奕明却岿然不动，直面颜西华因惊怒而扭曲的脸：
“颜总，我小叔基于事实提出的合理质疑，不符合任何诽谤的构成要件。”他语气一顿，话锋陡然变得冷硬逼人，“而您刚刚提及的钟毅先生、陈丽娟女士——那件至今由公安机关立案在查的重大刑事案件，立案后不受追诉时效限制！公安机关随时有权启动补充侦查，追究真凶，绳之以法！”
他向前稳稳踏出半步，年轻的身躯在颜西华阴鸷的审视下没有丝毫动摇。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洞悉底牌的冰冷弧度，接下来的话语字字诛心：
“再者，据可靠渠道了解，贵集团名下那批刚获批的稀土出口配额……相关交易流程和资质，似乎在法律层面颇有争议？颜总今晚若有闲暇寻欢，不如先关心一下这——更紧要的正事？”
颜西华那张方才还写满嚣张的脸，瞬间如同被冻僵的石膏面具。
他死死盯着这个突然冒出来、不知根底但出口就直指要害的年轻人，“哪来的小白脸，你是个什么东西？”
“颜总，我们在法庭上见过的——只是现在，我已经不是当年哭哭啼啼的小孩儿了。”
颜西华将这个陌生青年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终于从记忆角落认出那双清冷杏眼，恍然大悟，冷笑咬牙道：“你是钟毅家……那个捡来带他们儿子的小拖油瓶。”
陈奕明身形一颤，咬紧牙，强压下那段寄人篱下又惨遭变故的童年回忆，“您记好了，我叫陈奕明。”
颜西华不以为然，“呵——长大了？山鸡长大了还能变凤凰吗？我今天不跟你们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别败了我的兴致，晓雯——快他妈过来！”
他颐指气使地朝晓雯伸出手，却发现女孩仍缩在钟文舒身后，但涣散的瞳孔逐渐清明，像是下定了决心。
“颜总……我不想去了。”
这突兀的反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正要维持体面离场的颜西华脸上！他身后几个马仔应声而动，竟是将三人团团围住。
他气得将她拖拽起来，咬牙切齿，作势要扇：“你说什么？小贱人……”
钟文舒寸步不让，拳头顶在颜西华肩头，厉声道：“嘴巴放干净点，钱我帮她还，你立马给我滚蛋——”
陈奕明亦上前几步，随时准备开战，“违背妇女意愿是什么罪，颜总不用我多言吧？”
晓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边挣扎边拼命哭喊道：“颜总……我想过正常的生活，我可以一辈子劳累，但不想一辈子堕落……钟总，您救救我！”
“你放开她！”
剑拔弩张之际，包厢门被阿平用力推开，彩色灯光溢出，几个喝得红光满面的老板探出身来，为首那人眼睛一亮，热络地凑上前。
“哎哟！颜总，真是颜总！我说怎么听着声儿耳熟！正念叨您呐，上周那个项目，资金方面还得仰仗您多……”
颜西华脸色极差，仍对钟文舒怒目而视，张口便道：“滚——”
几位老板噤声片刻，心思都活络起来，视线在钟文舒与颜西华间来回扫动——一个是有红色背景且势头正猛的新贵，另一个是跨国企业颜氏的二公子，这两人竟然结了仇，险些肢体冲突。
但颜家毕竟在上海根基深厚，如果非要得罪一个……
不料，陈奕明却挤出个春风般和煦的笑，配上那张白净稚嫩的脸，极有迷惑性，“颜总，大庭广众的，人家姑娘不愿意就算了，何必迁怒我们呢？”
一句话，就把复杂的世仇争吵归因于简单的强抢民女，一脚把颜西华踢进了道德洼地。
众人仿佛恍然大悟，也纷纷带着生意人那点肚肠打起圆场，什么“何必计较”“强扭的瓜不甜”“什么好女人没见过”，端着酒杯又凑了上来。
颜西华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他盯着晓雯那双此刻充满决绝的眼睛，再看看死死拽着她、显然不会松手的钟文舒，以及挡在前方如同屏障的陈奕明，最后落在那些“旁观者”带着微妙探究的眼神上。
前所未有的难堪和被当众折了面子的暴怒，烧得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
“好！很好！”颜西华死死盯着这对叔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钟文舒，我们走着瞧！拖油瓶，你给老子等着！”
颜西华一转身，他身边的马仔便凶神恶煞地架开敬酒攀附之人，将玻璃门推出金石之声，扬长而去。
砰！
紧绷的弦骤然断裂。
钟文舒护住晓雯的身体倏地一抖，像被抽空了力气，一直死死压抑的隐痛骤然翻涌上来，化作一阵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呛咳！
他猛地弓起腰，死死捂住口唇，剧烈的震动牵扯着胸腔和肠胃，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
不在仇敌面前失态，已经耗尽了他所有气力。
“小叔！”陈奕明瞬间被钟文舒这山崩似的剧咳惊得魂飞魄散，从片刻的胜利中惊醒。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顾不得许多，右手已穿过钟文舒腋下紧紧揽住他下沉的身体，左手急促而小心地拍抚他的后背，将他揽在怀里，彻底失了方寸：“喘气！小叔！慢慢喘气！药呢？！阿平！药！”
他慌乱地扭头朝惊呆的阿平嘶吼，脸上的镇定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惊涛骇浪般的恐惧。
“钟总！”在场人士也围了上来。
“大哥，药在这……”
钟文舒强咽下喉头的血腥味，强撑起身，回握住陈奕明和阿平的手，“送……咳咳咳……送我去……中山诊所……”
说完，他嘴角渗出血沫，在抽搐中失去了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