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望山庄停留了三日，雪势渐小，一行人启程前去了趟莽岭总局。
钟文舒原本想只带上阿平，但陈奕明像条亦步亦趋的雪橇犬，边摇尾巴边追着主人的手舔。
而“詹先生”的家族对海外的军工制造又涉足颇深，思量之下，还是把这两位都带上了。
这次年会的失利，也动摇了他长期以来养成的、孤狼般的习性，一个人并非无所不能，无论是商场上还是查案，盟友都是越多越好。
眼前有一个忠心耿耿、才华出众的孩子，又有一个来头不小的合作商，来都来了，一块进去喝杯茶吧。
莽岭州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办公室带着基层特有的简朴和一丝凝重。接待他们的老警长姓朴，脸上是经年风霜刻下的痕迹，眼神里透着疲惫与务实。
“钟同志，林敬队长打过招呼，我们尽力了。”朴警长开门见山，语气沉重，“东西找到了，也尽力查了。但那枪械残骸年头太久，处理得太干净，指向境外的线索也断了线。十年前莽岭的情况复杂，黑枪猎枪走私数不胜数，要深挖下去，难啊。”
他简短的几句话，将技术困境和现实阻力概括殆尽。
希望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澜便沉入冰冷。钟文舒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他许久没有说话，指尖按得发白。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站在钟文舒侧后方的陈奕明，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照片，从怀里摸出一张自己的名片，“朴警长，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几乎同时，詹姆斯·温斯顿优雅地向前一步，“朴警长，温斯顿家族在海外工业制造和军工领域有些资源网络。这类金属部件的跨国追踪和溯源，或许正是我们所能提供协助的领域。”
他看向钟文舒，眼神诚恳，“钟总，温斯顿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持。”
这个提议如同雪中送炭，却也包裹着未知的危险。
钟文舒猛地抬眼看向詹姆斯，眼底是意外与复杂权衡的交织。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和本能的拒绝，声音沉稳而界限分明：“詹先生古道热肠，钟某感激不尽。这份援助，沪华铭记于心。具体的资源投入和运作成本，沪华会以资金回报形式进行结算。”
“请温斯顿先生务必将其视为一项正式的交易合作。”
他将“交易”二字咬得清晰，试图在这突来的援手中筑起一道的安全线。
詹姆斯微微一笑，带着几分了然与欣赏：“温斯顿尊重钟总的意愿。具体细节，我们再详谈。”
他对交易欣然接受，却似乎依然不怀好意。
到底有求于人，钟文舒最终送了口，“……好。”
得到初步回应，詹姆斯便随着朴警长去另一侧沟通技术层面的初步细节。
钟文舒则与阿平留在原地，分析朴警长提供的卷宗。
趁着这短暂的缓冲，陈奕明不动声色地踱步到办公室一个陈列着旧案卷宗的角落书架旁。
窗外是莽岭灰蒙蒙的天色，积雪覆盖着远处的屋顶。詹姆斯仿佛只是随意踱步欣赏，也恰好来到了这个远离中央讨论的僻静角落。
“James，”陈奕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极力克制的紧绷，“这件事情我准备了很久，从在国外练习格斗、注册公司开始，我就在筹划助力这个案子的调查，这也是我们的家事，你别插手行么？”
他筹备多年的暗中网络，就是为了这一刻能用自己的方式介入调查，现在却被詹姆斯如此轻易地抢占先机。
詹姆斯微微侧身，背对着办公室中央的钟文舒等人，脸上从容的笑意丝毫未减，“哦？”
他的尾音拖长，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那不如我们联手，再上一层楼。温斯顿的资源能帮你更快地触及核心，效率远非你和Sue那个成立不过三年的小公司可比。”
“你不明白，”陈奕明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的焦躁和恐慌，“我小叔不会让我插手这些……灰色地带的生意。如果他知道了……”
后果不堪设想。他无法想象钟文舒得知他暗中与国外的黑帮组织联手布局后的失望。
詹姆斯轻笑一声，笑声低沉而充满洞悉一切的了然：“所以，由温斯顿出面，不是正好吗？”
他倾身，声音压得只剩两人可闻，“合作。温斯顿提供渠道和资源，你负责引导方向、消化信息。沪华只需付出合理的咨询费，你小叔会接受这个交易。”
他蓝眸中的玩味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危险的侵略性和浓厚的兴趣，目光如有实质般扫过远处钟文舒那文姿的背影，又回到陈奕明绷紧的脸上，用低沉的英语清晰地吐出一句：
“我必须说，我的确欣赏你，明，”他微微一顿，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You’re a beautiful monster.（你是个漂亮的怪物。）”
这句诡异的评价让陈奕明后背瞬间一凉。
詹姆斯脸上的笑意更深，带着一种挑战者的兴奋和纯粹的欲望，语速不疾不徐：
“I enjoy conquering the strong…just as much as I enjoy having them as adversaries.”（我喜欢征服强者……也同样喜欢将他们收为对手。）
他意有所指，指尖在空气中对着陈奕明和远处的钟文舒虚点了一下。
“Now…let us see who proves the victor.”（现在……让我们来试试，谁会是赢家。）
他说的不是谁先赢得案子的线索，而是钟文舒。
这番话如同一桶冰水混合着烈焰，猛地浇在陈奕明头上。
詹姆斯赤裸裸地宣告了他对钟文舒的野心，以及将陈奕明视为竞争对手的事实。
这毒蛇般的洞察刺穿了他竭力隐藏的情感与偏执，而那句“赢家”的挑衅，更是直接点燃了他心头的战火。
拒绝，意味着线索再次中断，也意味着钟文舒将单独承受詹姆斯的“帮助”和由此产生的“人情”。
接受，虽是与虎谋皮，但至少他能介入其中，拥有部分掌控权，监视这只猎豹的一举一动。
血案的阴云未散，詹姆斯对钟文舒毫不掩饰的觊觎更让他如芒在背。巨大的矛盾撕扯着他，最终被守护和竞争的执念压倒。
他知道，这个案子……对钟文舒而言很重要，如果破不了，小叔会用命一次次地去搏。
陈奕明眼底激烈的挣扎沉淀为一种冰冷的决绝。
迎着詹姆斯挑衅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成交。”（“…Deal.”）
“Splendid.”（妙极了。）
詹姆斯脸上的笑容瞬间扩大，恢复了一贯的优雅从容，仿佛刚才那番刀光剑影、直刺心灵的宣言从未发生。
他转身，步履轻快地走向朴警长和钟文舒，重新融入到关于“技术咨询”方案的讨论中。
陈奕明疾步跟上，在与这头美洲猎豹即将开始的漫长搏斗中，他一刻也不愿落于下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