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滚进来。”
短短两秒,陈奕明把自己这辈子干的坏事都回忆了一遍。他强装镇定,轻轻阖上门,挤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怎么了小叔?”
“糖呢?”钟文舒目光如炬。
陈奕明立刻把薄荷糖递到他手心,甚至体贴地捂了捂他冰凉的手背:“在这,您吃这个也好,少抽点烟,对身体……”
“大半年前的日期,你哪掏出来的存货,”钟文舒捏着糖纸,指尖敲了敲生产批号,“才五六点,有几个商店开门?你要么该在商店等着,要么该空手而归。”
他眉头不经意一挑,属于军人的那份洞悉和威严瞬间压了下来,“这点伎俩还想唬我?在门外狗狗祟祟做贼呢?”
陈奕明心知糊弄不下去了,索性以退为进,带上点委屈的亲昵鼻音:“您不也有事瞒我……”
“我不管你听到多少,”钟文舒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到此为止,再有下次,家法伺候。”他顿了顿,补充道,“你昨晚的表现……确实让我刮目相看,但这是两码事。”
陈奕明敏锐地捕捉到那瞬间的松动,立刻追问:“您还是把我当孩子吗?”
“先把工作找着,”钟文舒避而不答,转而就开始安排,“别总穿以前那些傻不愣登的运动衣,一看就学生仔,这身皮夹子也不行,拍《男人装》封面似的。明天汇丰就有个面试,想去试试吗?要是想进法庭、律所那些地方,我给你联系资源。”
“沪华下周也招人,”陈奕明立刻接口,语气平静,“我在阿平哥的工作笔记上看到了。”
“别闹。”钟文舒语气加重。
“您能给几面之缘的陌生人工作机会,”陈奕明直视着他,目光清澈却执拗,“对我呢?正常招聘程序都不让走?”
钟文舒盯着他看了几秒,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他这层温顺的皮囊:“沪华招人?行。那我问你,颜西华稀土配额的事,你怎么知道的?从哪儿挖来的消息——嗯?”
陈奕明心头一跳,面上仍维持着茫然和无辜:“小叔,您说什么稀土?我只是……一直在关注颜家的动向,毕竟他们害死了小姨和姨夫。新闻、报纸、一些公开的商业期刊……就那些。”
他垂下眼,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自嘲,“我一个小留学生,无权无势,就算有心,也根本摸不到什么核心的东西。您太高看我了,我真的只是……有心无力,能力有限。看到他们倒霉,心里痛快痛快罢了。”
钟文舒审视着他的表情,那点茫然和无辜似乎无懈可击。他心底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想多了,小明还没那个本事摸到那种层面。但颜家的事,终究是悬在头顶的刀,不能让他掺和进来。
他若真要走流程报名,合情合理,自己执意阻拦,那不成了无理蛮横的封建大家长?不行,得顺势而为,让他知难而退。
“行,你有心就好。”钟文舒靠回枕头,语气缓和了些,但态度依旧强硬,“既然你想进沪华,那就按规矩来。下周招的是基层助理,实习期三个月,从端茶倒水、复印文件、跑腿打杂开始。一天工作十二小时是常态,受气挨骂免不了,工资也就糊口。这活,你干得了?”
他刻意把条件说得极其苛刻,最重要是工作琐碎又受气。小明性子他清楚,不怕吃苦,人又听话聪明,但才子都有点自己的傲气,在华尔街实习过,又拿了双学位的海归,能拉得下身段做小助理?
陈奕明眼睛瞬间亮了,仿佛没听到那些“苦差事”的描述,只捕捉到“进沪华”三个字,毫不犹豫地点头,笑容真诚得晃眼:“干得了!小叔放心,我不怕吃苦!”
“……行吧。”钟文舒被他这反应噎了一下,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只能无奈地挥挥手,“三个月结束,考核不合格,你就立马走人。”
他又一抬手,“去,给阿平搭把手,今天我不在,他肯定忙疯了。我睡会儿。”
“好嘞!”陈奕明立刻应声,动作轻快地退了出去,还细心地带上了门。
病房里安静下来。钟文舒打发走了人,却并没有立刻睡着。身体疲惫不堪,脑子却像上紧了发条。
下一步怎么办?颜西华这家伙就是条疯狗,等这阵过了,肯定要报复,稀土的事是个突破口,但怎么利用?林敬那边能查到多少?还有景弘那小子……脑子里乱糟糟地搅成一团。
就在他思绪纷飞,意识即将沉入昏睡边缘时,隔壁值班室隐隐传来些声响。
起初是细微的碰撞声,像是重物在与门板接触上。钟文舒没在意,以为是周医生在整理东西。
但那声音持续着,节奏变得有些……不对劲。
接着,一声极力压抑却又无法完全遮掩的的闷哼,透过不算太厚的墙壁,清晰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钟文舒迷迷瞪瞪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眼睛都睁圆了。
?
什么情况?值班室……周芸?
他难以置信地竖起耳朵。那“咚咚”声更响了,伴随着某种布料摩擦的窸窣和……喘息声?像是什么被死死抵在门上,承受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冲击。
周医生那清瘦的小身板……把姑娘抵在门板上了?
钟文舒两眼一黑,一时难以消化。
他猛地想起很久以前,有次周芸半开玩笑地劝他:“多给自己考虑考虑,又当爹又当妈这么多年,三十岁都没开过荤,图什么?”
自己当时怎么回的?好像是梗着脖子呛了一句:“你又开过?”然后周芸居高临下瞅了他两眼,回给了他个看弱智儿童般、意味深长的笑……
当时他还以为周芸是嘴硬,现在……钟文舒的脸腾地一下热了,感觉世界观受到了冲击。平时看着清冷温吞、跟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周医生,居然……真的有性.生活?!而且听起来……还挺劲儿?!
震惊、尴尬、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荒谬感,让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恨不得立刻拔了手背上的输液针头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成人场所……操,这都什么事儿啊!
吊瓶快要滴尽了,但现在按铃提醒周医生,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在隔壁那持续不断的动静中,钟文舒捂着脸,也感觉到……燥热。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这些年,确实是……空虚太久了。
他不乏追求者,却总是对女人提不起太多兴致,嘴上调调情还行,再往下走就开始食不对味。他心里清楚,自己更容易被同性的某些特质吸引,刚参军那会,大老爷们整天混在一块时,他就发现了。
但身体里那块缺失的肺叶像个永恒的警示牌,旧仇更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燃不起这些心思。
更何况,现在这个年代,那种事情……
“流氓罪”三个字,足以让整个钟家沦为笑料,让好不容易拉扯大的两个孩子前途尽毁。他只能忍着,拿手做伴,把余下所有的精力都砸进工作和复仇里。
隔壁的声音渐渐平息下去,留下死一般的寂静,比刚才更让人心慌。
钟文舒放下掩耳盗铃的手,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心里一片茫然。半晌,反思起了自己“又当爹又当妈”的行径。
他心里清楚,自己比景弘大了十二岁,还能充个长辈,但在小明这里,这种亦兄亦父的关系维持不了太久,等他进入社会有了自己的资源和人脉,他们间的距离便会极速缩小,孩子很快会有自己的天地。
自己对小明……是不是真的管得太严了?像个护崽的老母鸡,生怕他沾上一点风雨。
可这孩子,到底想干什么?真的只是报恩么?他不需要啊……他还没到老态龙钟,瘫病床上等人养老的年纪。
钟文舒和家里人因为早年的事有些心结,关系不咸不淡,不多的亲情就系在两个侄子身上。现在和平年代,他只想他们平安长大,能有一番作为最好,实在没有,他也能护他们一世衣食无忧。
“小叔。”
门外忽然传来两声轻响,陈奕明携着初升的朝阳,一阵风似的旋了进来。他手里拎着个金属保温桶,熟稔地把快滴尽的吊瓶换好,又拉开紧闭的窗帘。
太阳晃得钟文舒一愣神,再抬眼时,恰好看到陈奕明那双被阳光浸染成琥珀色的眼,还有柔和明朗的轮廓,金色的睫羽一闪一闪。
“我给您熬了粥,您尝尝。”他俯下身,讨了一个轻轻的拥抱,随后恋恋不舍地回头,“我去上班了。”
真是年轻人的活力。钟文舒不禁感叹。
“没面试呢,打个下手叫什么上班……”
他无奈摇头,那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宠溺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