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屏幕冷光闪烁,颜西华油头粉面的脸占据了画面,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颠倒黑白。钟文舒盯着那张虚伪的脸,心头火起。
“稀土问题拖不住颜家太久,国内现在还没意识到稀土对高新技术开发的意义……明明的低价出口,损耗国家资源,可等补交完罚款几个月,他们又是毫发无伤,生龙活虎!”
真他娘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刺耳的手机铃声划破了办公室的沉寂。钟文舒抓起听筒,林敬低沉有力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带着电流的微噪,却字字清晰:
“有新进展。”林敬没废话,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现场复勘结合气象记录,基本坐实了当年的判断:钟毅和陈丽娟是在林间公路一处精心选定的弯道伏击点被狙杀,凶器是自组装的精准步枪,手法极其专业。”
他顿了顿,语气更沉,“致命的时机是紧随其后的那场暴雪,几乎抹去了所有地面痕迹。”
一丝痛楚掠过钟文舒眼底,但他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座椅扶手。
有专业的杀人手法,又熟悉本地天气,地形,随后能从非官方道路,极有可能是林间无管制山路逃脱……这或许是一个由本地人和国际杀手组成的,完整的犯罪团伙。
“但并非全无线索。”林敬眼中锐光一闪,“我在上海这边活动关系,新技术带到了延边,在伏击点附近一个隐蔽洼地深处,探测到了深埋的金属反应。初步判断是凶枪的残骸部件。”
钟文舒身体微微前倾:“能追查?”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愧疚和怨恨在他心头悬了十载,像在跑望不到头的马拉松,一刻也不敢松懈。
“清理和鉴定正在进行,但时间太久,DNA之类生物检材已无法提取。”林敬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重点在枪械本身!组装方式、部件来源、工具痕迹……这些都是独一无二的‘指纹’。我们正联合专家和线人,全力追溯这些‘幽灵枪’的源头。”
他看向钟文舒,目光如炬:“盯紧颜西华。他们当年能做得干净,现在更不会坐以待毙。务必谨慎,你家那两个侄子,阿平,最近都少让他们单独外出。”
末了,林敬又沉沉道:“……还有周芸,他和你走得近,你也多留心他。”
钟文舒郑重应下:“明白。”他想起二人间奇怪的氛围,刚想问问叙旧饭局修补兄弟情的事宜,却敏锐地捕捉到电话那头林敬在说出“周芸”二字后,呼吸陡然变得粗重了几分,紧接着便是干脆的忙音。
“嘟嘟嘟……”
钟文舒缓缓放下听筒,怔在原地。窗外的繁华霓虹透过玻璃,却映不出他眼底的沉重。风雪、枪声、深埋的冰冷金属碎片……还有林敬和周芸之间那诡异的尴尬,像一团乱麻缠绕着他。
那点微弱的希望,在巨大而复杂的黑暗迷宫中,颤巍巍地亮着。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商业广场上喧嚣沸腾。巨大的红色充气拱门下,人潮涌动。
陈奕明站在简易木梯上,正和晓雯合力固定一块巨大的背景喷绘。廉价的促销红马甲被汗水浸透一片,粘在后背,他动作却稳而麻利。
“明哥,真没想到您真会跟我们来促销。”晓雯在下面稳稳扶着梯子,卸了妆的面容清丽素净,眼神带着由衷的钦佩。
商业广场上,促销活动正如火如荼。巨大的红色充气拱门下,人潮涌动。
“过奖了,都是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左边再高一点……好嘞!”陈奕明踩在简易木梯上,正和晓雯配合着固定一块巨大的背景喷绘。他穿着统一的廉价促销红马甲,额发被汗水濡湿,动作却麻利精准。
“哟,这不是我们华尔街精英,陈奕明吗?”一个带着夸张惊讶和浓浓讥讽的声音响起。
陈奕明低头,看见个一身名牌休闲装,头发精心打理过的男青年走了过来,此人双手插兜,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嘲笑:“啧啧,海归镀金回来,就干这个?站梯子上贴广告?看来你小叔公司也不怎么样嘛,还是看你是捡来的,把你当小工使唤?”
他故意上下打量着陈奕明沾着胶水的T恤,“学的金融法律呢?就用来算促销折扣?”
此人是陈奕明高中同学,以前家里算是暴发户,经常恃强凌弱,两人向来不太对付。这些年,赵家服装生意出口遇冷,又被外资冲击,已大不如前。称王称霸的小混混落了难,今天就是想在陈奕明这里找回场子。
晓雯在下面蹙起眉头,有些紧张。
陈奕明面不改色地从梯子上稳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顺手拿起旁边一叠宣传单,脸上甚至浮现出职业化的微笑:“赵凯?好久不见。看来你家生意红火,让你有空来逛家电促销。”他自然地将单页递过去,“正好,新款节能冰箱,活动价,省电又安静,要不要看看?”
赵凯嗤笑一声,没接:“切,谁稀罕你们这点便宜玩意儿。我可从不用国产货。”
陈奕明语气平和,带着的笑容像在哄傻子,“你家不是民族企业?算了,我不跟你扯这些家国情怀,赵公子跟我同窗的时候数学没及过两回格,我这促销让利让给您,您也算不明白啊。”
“你!”赵凯被戳中,指着陈奕明的手指都在颤抖,“你他妈算老几,混成这样还有脸……”
他还是笑着,“那也比您无所事事,街头闲逛要好啊。国家姓社不姓资,劳动就比懒汉光荣。”他声音上扬了两分,“卖促销家电怎么了,惠及群众的事儿你还看不上了!这叫思想觉悟高,这叫会过日子!”
这略带口号式却无比接地气的俏皮话,瞬间精准地戳中了围观大爷大妈们的点,引来一片赞许的目光和几声爽朗的笑:“小伙子说得对!”
“就是嘛!会过日子才光荣!”
“这娃思想好!”
赵凯被他气得哑口无言,站在原地脸色铁青,半晌说不出“不正确”的反驳,最终在周遭目光下狼狈地挤进人群。
晓雯捂着脸,嗤笑一声:“您说话调调和钟总真像。”
心头微微发颤,青年钟文舒带点兵痞气的模样在他脑海打转。
那人总是咧嘴一笑,露出颗俏皮的虎牙来,然后就是五毒俱全的话,骂景弘起床“比年猪还难抓”,臭脾气是“迎宾地毯人人见了来一脚”,叫人学习就唱高调“不学习不是社会好接班人”,时不时鼓动街坊邻居评理。
那么鲜活,那么……机灵可爱。
他掩不住笑意,点了点头,心道:对付流氓就得用流氓的路数。
两个心底藏着对钟文舒欣赏或喜爱的年轻人,在此时达成了微妙的同盟,本来生疏的气氛竟热络了两分。
促销工作比想象的还要顺利,陈奕明和晓雯都是大爷大妈喜欢的大姑娘小伙子长相,又耐心热情,很是招人稀罕。陈奕明帮着扛了两台洗衣机上货车,那大姨感动不已,非要把女儿说给他。
暮色浸染广场时,人潮已稀。陈奕明刚把晓雯送回家,清点完物料,口袋里的手机微微一震。
黑色屏幕上只有两个字,“到了。”
“喂,小叔,”他的声音瞬间轻快自然,“销售部几个新同事聚餐,去试新开的本帮菜馆,我跟着熟悉熟悉人,晚点回来,您不用等我。”
听筒里传来钟文舒略显沙哑的咳嗽和疲惫的声音:“嗯……同事?行,少喝酒,注意安全,跟人结伴哈,最近少一个人出门。”
“放心吧小叔,有数。”陈奕明语调轻松地应承,挂了电话。脸上那份刻意的轻松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惯常的平静,甚至更冷硬几分。
他走向广场边缘一处僻静的树荫。很快,一辆线条流畅低调的黑色轿车无声滑至面前。车窗降下,驾驶座上是一个年轻男人,混血面孔尤为夺目——五官深邃立体,微卷的黑发下,小麦肤色衬得一双蓝绿色的眼眸既像晶莹的湖泊,又藏着锋锐的审视。
他斜睨着陈奕明,那目光复杂至极,夹杂着玩味的欣赏和一丝毫不掩饰的挑衅火药味。
后座笼罩在阴影中,隐约可见一个女人的轮廓。她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衣裤,面容冰冷如霜,墨发垂落在锁骨,安静地端坐,仿佛一尊没有温度的黑曜石雕像,对这无声的交锋视若无睹。
陈奕明没有丝毫犹豫,拉开车门,坐在了黑衣女子身旁。一股冷冽的气息混合着某种极淡的香氛瞬间将他包裹。车门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声浪。
男人咧开嘴,语调带着外籍人士的生硬,“明,钟文舒没有起疑吧?”
陈奕明抬头,正见男人那琥珀色的眼眸,透过车内后视镜,锁住他的面庞,嘴角暧昧而危险的弧度,更深了。
“走吧。”他并不回应,冷冷道。
黑色轿车无声地融入车河,载着他驶向霓虹深处涌动的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