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家门,一种低气压瞬间包裹上来,比外面的暑气更让人窒息。
客厅里,父亲苏国明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手指插在头发里,一副疲惫又无奈的样子。
继母王美玲双手抱胸站在电视机前,保养得宜的脸上布满了寒霜。
“回来了?”王美玲斜睨了她一眼,声音尖利。
“面试得怎么样啊?这回又是什么理由没成?是人家嫌你没经验,还是你又看不上那小公司庙小啊?”
苏晚晚抿紧了唇,不想说话,换了鞋就想往自己房间躲。
“哎,我跟你说话呢!”王美玲拔高声音。
“天天在家里白吃白住,让你去李阿姨说的那个商场卖化妆品,你又不去。苏晚晚,你到底想怎么样?真当自己是公主,等着工作来找你吗?”
“美玲,你少说两句。”苏国明抬起头,声音带着恳求,“晚晚刚毕业,找工作不容易,让她慢慢找。”
“慢慢找?找多久?一年?两年?”王美玲的火气立刻转向了丈夫,“家里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吗?她这么大个人了,不该自己养活自己吗?我儿子马上就要升初中了,补习费、兴趣班,哪一样不要钱?就靠你那点死工资,养得起吗?”
“我的工资怎么就不够用了?晚晚也是我的女儿,她在家住几天怎么了?”苏国明试图争辩,但语气虚弱。
“几天?她回来都快一个月了!是几天吗?苏国明,你心里就只有你这个宝贝女儿是吧?我们娘俩就是多余的!行,我走,我带着儿子回娘家,给你们父女俩腾地方,行了吧!”
王美玲说着就哭喊起来,开始上演惯常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苏晚晚站在房门口,看着眼前这熟悉又令人心力交瘁的一幕。
每一次,都是因为她。
父亲夹在中间为难,继母歇斯底里,这个家没有一刻安宁。
她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侵入者,一个不断制造麻烦的负担。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闷又疼。苏晚晚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掉下来。
够了,真的够了。
她默默地走进房间,关上了门,将门外的争吵和哭闹隔绝开来。
背靠着门板,她缓缓滑坐到地上,抱住膝盖,将脸埋了进去,肩膀微微颤抖。
外婆,我好想你……如果你在,一定不会这样……
外婆的老家在一个北方小镇,小时候的寒暑假,她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那里有清澈的河水,无边的旷野,院子里种着一棵四季飘香的桂花树,还有外婆慈爱的笑容和温暖的怀抱。
外婆在世时,那里一直是她最温暖的港湾。
忽然,一个念头疯狂地破土而出。
离开这里。
回到外婆家去!虽然外婆已经不在了,但那栋老房子还在。
那里没有无休止的争吵,没有令人窒息的目光,或许……能有她渴望的片刻宁静。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
苏晚晚猛地站起身,眼神里透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她打开衣柜,拿出最大的行李箱,开始默默地收拾行李。
她的东西不多,大多是些衣物和几本珍爱的书籍,还有一张她和外婆的合影。
门外,争吵声渐渐平息,或许是吵累了,或许是父亲又一次妥协了。
苏晚晚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房间,然后毫不犹豫地推开门,拉着箱子走了出来。
客厅里的两人都愣住了,惊讶地看着她和她手边的行李箱。
“晚晚,你……”苏国明站起身,脸上带着错愕和担忧。
“爸,”苏晚晚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回外婆老家住一段时间,散散心,也……不影响你们了。”
“你说什么胡话!”苏国明急了,“那个地方好久没人住了,你怎么能……”
“我已经决定了。”苏晚晚打断他,目光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王美玲,“王阿姨,这段时间打扰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们的反应,拉着沉重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打开了家门,走了出去。
“晚晚!苏晚晚!你回来!”苏国明在后面喊着。
但苏晚晚没有回头。电梯门合上,隔绝了父亲焦急的声音和那个令人压抑的家。
……
长途汽车摇摇晃晃地行驶了半天多的时间,终于在那个记忆中的小镇车站停下。
踏上小镇的土地,空气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没有了都市的喧嚣和尾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北方特有的、带着农作物清香的干燥气息。
时间在这里仿佛都慢了下来,小镇变化不大,只是比记忆中冷清了一些。
苏晚晚按照模糊的记忆,拖着那个巨大的、与周遭古朴环境格格不入的行李箱,艰难地走在碎石子铺就的小巷里。
轮子在凹凸不平的石面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噪音,引得路边闲聊的老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她有些窘迫,微微红了脸,低着头努力想快点找到外婆的老屋。
就在一个巷口的转角,她光顾着看门牌号,没注意前方,行李箱的轮子猛地卡进一道石缝里。
她惊呼一声,身体因惯性向前扑去。
预料中的摔倒并没有发生。
苏晚晚的额头撞进一片坚实、滚烫,甚至带着微微汗湿的胸膛上。
一股极其熟悉的、强烈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汗味、烟草味,还有那种独属于工地的、粗粝的尘土味道。
苏晚晚猛地抬头,瞬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带着惊愕和不耐烦的黑眸里。
古铜色的皮肤,硬朗的眉骨,紧抿的薄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依旧是一件工字背心,露出鼓胀的胸肌和臂肌,身上比在城里时沾了更多的灰尘和油漆点,整个人像一头刚刚结束狩猎、充满野性的豹子。
是他!那个在城里凶神恶煞却帮了自己的男人!
顾野嘴里叼着半截快要燃尽的香烟,正跟旁边一个工友说着什么,被这么一撞,烟灰簌簌落下。
他下意识地想发火,哪个不长眼的……
可当他低下头,看清怀里这个撞得晕头转向、眼睛瞪得圆溜溜、小脸吓得煞白的女孩时,他嘴里的脏话第二次卡住了。
操!怎么他妈又是这个娇气包?!
顾野拿下烟,眉头拧得死紧,眼神里的惊愕迅速被一种更深的烦躁和审视取代。
他上下扫了她一眼,目光在她那个巨大的行李箱和因为用力而泛红的纤细手指上停留了一瞬。
“啧,” 他从喉咙里滚出一声,语气带着十足的意外和一种“真他妈见了鬼”的荒谬感,“怎么是你?娇气包,跑这破地方来干嘛?”
苏晚晚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雷劈中了一样。
世界……怎么会这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