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天气，说变就变。
尤其是在夏末秋初这种季节交替的时候，在连续放晴了几天后，天边开始堆积起厚重的、铅灰色的云层。
云一层压着一层，沉甸甸地仿佛要坠下来。
空气也变得黏腻闷热，风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只有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嘶鸣，预示着某种不安。
顾野开着那辆半旧的皮卡车，正准备从工地上回家。
车窗摇下，结实的胳膊搭在窗沿上，指尖夹着的烟积了长长一截烟灰。
他皱着眉，看了一眼昏沉沉的天空，心情没来由地有些烦躁。
这鬼天气，看着就憋屈。
车子经过通往苏晚晚老屋的那条小路时，顾野下意识地放缓了车速。
目光掠过那低矮的院墙，看到院子里晾衣绳上挂着的几件衣物——颜色浅淡的连衣裙和T恤，以及看起来质地柔软的棉质睡衣。
那几件薄薄的衣物在毫无风丝的沉闷空气里无力地垂着，像几片等待风雨洗礼的脆弱叶子。
顾野的眉头不自觉地拧得更紧。
那老屋的屋顶，他上次去修灯泡时就瞥过几眼。
瓦片陈旧松散，好几处都长了杂草，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明显的凹陷。
这种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平时凑合着住还行，一旦遇上大点的风雨……
操。 顾野心里不由得低骂一声。
车速慢得几乎要停下来，他甚至产生了立刻拐进去，让她赶紧把衣服收了的冲动。
但转念一想，自己以什么立场去说？
难道冲进去对她吼“快下雨了赶紧收衣服”？
妈的，关老子屁事。
他最终烦躁地用力叹了口气，一脚油门，皮卡加速驶过了路口，只留下一股烟尘。
但那几件在灰暗天空下显得格外单薄的衣物影像，却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晚上，他和几个工友在小饭馆吃饭。
天气闷热，大家都没什么胃口，草草扒拉着碗里的面条。
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云层越来越厚，偶尔能看到远处天边有闪电无声地亮起。
一个平时比较机灵、跟顾野关系还不错的年轻工友小赵，看了看窗外，又偷偷瞄了一眼自从回来后就一直沉着脸、没什么话的顾野，眼珠转了转，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状似无意地开口：
“诶，野哥，说起来，我下午路过西头那边，正好看到周婆婆那老房子，看着屋顶好像不太行啊？那瓦片稀稀拉拉的，这要是雨下大了……啧，够呛。”
桌上其他工友闻言，也纷纷附和： “是啊，那老房子有些年头了。”
“听说好久没人住了，估计木头房梁啥的都糟朽得厉害。”
“这预报说今晚有大暴雨呢，还带着冰雹，可别真出什么事。”
顾野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阴沉。
他猛地抬起头，瞪了那个挑起话头的小赵一眼，眼神凶得吓人。
小赵被他瞪得一缩脖子，赶紧低头扒面，不敢再吱声。
顾野也没说话，只是把筷子往碗上一撂，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掏出烟盒，抖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死死锁着，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黑沉沉的、山雨欲来的夜空。
妈的。
顾野又暗骂一声，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达到了顶点。
吃完晚饭，从饭馆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风终于起来了。
不再是午后的闷热，而是带着一股明显的凉意和湿气，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吹得窗户哐哐作响。
云层压得更低，偶尔有沉闷的雷声从远处滚过。
顾野开着车，却没有直接回家。
鬼使神差地，他又把车开到了老屋附近的那条小路上。
顾野把车停在离老屋还有一段距离的暗影里，熄了火，坐在驾驶室里，沉默地看着那栋在黑夜里只有一个模糊轮廓的老屋。
院子里晾着的衣服已经收进去了，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在这风雨欲来的夜里，像一簇微弱却固执的火焰。
但他知道，这簇火焰可能随时会被即将到来的暴风雨浇灭。
雨点开始零星地砸落在车玻璃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很快就连成了线，模糊了视线。
顾野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去？还是不去？
去了说什么？说“我觉着你家房子要塌，你赶紧出来，别再被砸在里边”？
万一没事，岂不是又被那小娇气包觉得他莫名其妙、凶神恶煞？
不去？万一……万一真像工友说的，够呛呢？
一想到她可能会被吓哭，可能会受伤，可能会一个人缩在黑漆漆、漏雨的破屋子里……顾野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除了烦躁之外，涌上一股更强烈的、难以忽视的担忧。
操！真他妈麻烦！
顾野低咒一声，最终还是烦躁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发出了刺耳的喇叭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突兀。
去他妈的，被当成神经病就被当成神经病吧。
顾野猛地推开车门，高大的身影融入雨幕之中，大步流星地朝着老屋走去。
雨点逐渐密稠，很快打湿了男人的头发和肩膀。
他走到院门口，毫不客气地“砰砰砰”敲响了木门，力道大的仿佛要把门板给拍碎。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苏晚晚带着点警惕和迟疑的声音：“......谁啊？”
“我！顾野！开门！”他的声音被雨声和风声裹挟着，显得更加急促和不耐烦。
门很快被拉开了一条缝，苏晚晚撑着把伞，从院门里探出半个身子。
看到门外浑身带着湿气、脸色阴沉得可怕的顾野，她不禁吓了一跳。
“顾大哥？你怎么......下这么大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