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就在顾希犹豫着要不要找个话题打破这微妙的静谧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王队”两个字。

顾希立刻接起,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王队?”

电话那头传来刑侦队长王刚焦灼严肃的声音:“小顾!你现在在哪?”

“我在回南市的路上,刚过济县服务区,大概还有一个小时能到市区。”顾希语速清晰地回答。

“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直接来东大,女生1号宿舍楼!”王刚的语速极快,背景音有些嘈杂,“东大出事了!命案!一个女学生,在宿舍里……初步判断是割喉,嫌疑指向她男朋友!场面很不好看,你尽快!”

割喉……女生宿舍一号楼……

顾希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从脊背窜起,冲散了方才那点隐秘的暖意。“明白!王队,我尽快赶到现场!”他挂了电话,深吸一口气,压下作为刑警第一次直面重大命案现场的本能紧张感。

“怎么了?”蒋楠敏锐地察觉到顾希瞬间绷紧的身体和陡然沉凝的脸色,掐灭了烟蒂,快步走过来问道。

顾希抬眼看向他,眉头紧锁,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凝重:“单位有紧急任务。东大,女生宿舍一号楼,发生一起凶杀案。一名女学生……疑似被她男朋友割喉致死。”

“一号楼?!”蒋楠脸上的疲惫和轻松瞬间冻结、碎裂!他猛地挺直身体,瞳孔骤然收缩,脸色在夕阳的余晖下“唰”地变得惨白如纸,嘴唇甚至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操!我妹就住一号楼!401!”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和恐惧。

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顾希,几乎是扑到了驾驶座旁,手忙脚乱地拉开车门,抓起被他随手扔在中央扶手箱上的手机。修长的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在光滑的屏幕上连划了几次才成功解锁。他飞快地翻出通讯录,点下那个备注为“一一”的名字,将手机死死贴在耳边。

引擎盖还残留着高速行驶后的余温,夕阳的金辉将车身和蒋楠的身影拉得很长,却驱不散他周身陡然弥漫开的冰冷恐慌。顾希站在几步之外,清晰地看到蒋楠握紧手机的手背上,青筋因为用力而根根暴起。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晚风吹过服务区空旷的停车场,卷起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此地的死寂。

突然——

一个冰冷、清晰、毫无感情起伏的电子女声,透过听筒,在这寂静的黄昏里,异常刺耳地传了出来,钻入蒋楠的耳膜,也清晰地撞进了顾希的心里: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那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下。

蒋楠整个人僵在原地,维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一动不动。夕阳暖金色的光芒落在他惨白的脸上,蒋楠这辈子都没感到过这么害怕,一瞬间没了任何主意。

顾希赶紧回拨了王队电话,“王队,请问被害者信息确认了吗?叫什么名字?”

“东大医学院大二学生,叫齐雪。你问这个干嘛?”王队感觉有些奇怪。

“额,没什么,我马上到。”

顾希挂了电话,双手扶着蒋楠的肩膀,“不是蒋一,被害人叫齐雪,医学院大二学生。”

蒋楠身体猛地一震,紧绷的脊背瞬间卸下千斤重担,整个人重重陷进真皮座椅里,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仿佛溺水之人终于触到空气。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冰凉,这才想起摸出手机,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妈,一一在家吗?”他声音沙哑。

“没呢,下午说跟同学出去逛街了,现在还没回,手机也打不通,这孩子……”蒋母的声音带着惯常的絮叨。

刚松下的弦瞬间又绷紧了。“打不通?”蒋楠的眉心重新拧起,“好,知道了。”

一个小时以后,顾希和蒋楠终于到了东大。顾希跑着去了现场。

蒋楠这个时候终于接到了蒋一的电话。

“哥,你给我打电话了,我刚刚和同学逛街,手机没电了,这才回家,发现你给我打了好多电话,什么事啊?”蒋一问道。

蒋楠平静了一下情绪,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没什么事,就是刚刚听说你们学校出了命案,想问问你知道吗。”

“哥,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我刚刚和杨晓丹在一起逛街,班级群里一个小时前炸锅了,应该是医学院的一个女生被割喉了,场面特别惨,就在宿舍一楼大厅那里,把宿管阿姨直接吓傻了。”

“你最近在家没事少出门,现在社会不太平,你以后手里一定拿个充电宝,别让我担心。”

“知道了,哥,那你忙吧,拜拜。”

蒋楠此时的心,才算彻底放下来,看了一眼1号女生宿舍前面的警戒线和警察,开车走了。

东大女生宿舍1号楼前,警戒线在风雨中拉扯出刺目的黄色。雨水冲刷着地面,稀释了从门厅蔓延出来的暗红色水流,却冲不散空气里浓重得化不开的铁锈味。顾希出示证件,套上鞋套手套,踏入了这片混乱的中心。

大厅里,惨白的灯光下,景象触目惊心。墙壁上,大片呈喷射状的暗红血迹如同狰狞的抽象画,一直溅到接近天花板的高度。地砖上,一大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深红血泊,边缘被踩踏出杂乱的脚印和拖拽的痕迹。一个穿着宿管制服的中年妇女瘫坐在血泊边缘,眼神空洞,浑身筛糠般抖着,嘴里无意识地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显然惊吓过度,魂魄离体。

王队正和一个技术人员低声交谈,看到顾希,招手示意他过去,语速很快:“顾希,来了。齐雪,人已经送附属医院了,颈动脉和气管几乎全断,神仙难救。现场监控拍到了,就是她那个男朋友,李强,动的手。行凶后往南边小树林跑了,老张他们追过去摁住的。这小子够狠,用同一把刀给自己手腕也来了一下,现在也在医院抢救,悬着口气。你重点问问那个宿管和她们辅导员,韩老师。务必问细点!”

“明白。”顾希点头,目光扫过呆滞的宿管阿姨,转向旁边一位脸色惨白、扶着墙勉强站稳的年轻女教师,“韩老师?”

韩老师猛地回过神,眼神惊惶地看向顾希,嘴唇哆嗦着:“警……警官……”

“请您冷静一下,”顾希的声音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稳定力量,他翻开笔记本,“介绍一下受害者和嫌疑人李强的基本情况。他们是恋人关系?”

“是……是的。”韩老师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声音依旧发颤,“女生叫齐雪,善州人,临床医学大二,成绩非常好,年年拿一等奖学金。男生李强,宜州人,同班同学。两人……大概是今年年初确定的关系。本来挺好的……”她顿了顿,脸上浮现复杂的神色,“就前几天,齐雪父母知道了,坚决反对。她妈妈直接从善州杀过来,闹得很大,就是嫌弃李强家里是农村的,穷,逼着分手。”

顾希快速记录着,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

“李强……怎么说呢,自尊心很强,也很倔,不肯分。齐雪妈妈就更火了,直接闹到院长办公室,”韩老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和愤懑,“非要院方出面,说李强纠缠她女儿,品行不端,要求学校把他开除!这……这太不讲理了!我们只能调解,可齐雪妈妈不依不饶,天天堵在学院楼……”

“李强平时的为人、性格?”顾希追问。

“内向,老实,有点闷,但学习极其刻苦,是拿国家励志奖学金的那种。”韩老师肯定地说,“家里条件确实很差,学费生活费都靠自己打工和奖学金。这次……被齐雪妈妈当众指着鼻子骂‘乡下癞蛤蟆’、‘穷鬼’、‘害人精’,还威胁要毁他前途……我找他谈过,感觉那孩子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眼神都是灰的……但我真没想到,他会……”韩老师说不下去了,抬手捂住嘴,眼泪涌了出来。

一个被逼到悬崖边的老实人。顾希合上笔记本,让韩老师签了字,心头沉甸甸的。又一个被偏见和极端压迫推入深渊的悲剧。

附属医院急诊抢救区,消毒水的气味也盖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高副队靠着墙,脸色疲惫,看到顾希过来,抬了抬下巴示意亮着红灯的手术室。

“里面还在折腾,命应该能吊住。那小子对自己手腕下手留了余地,没切到大动脉。”高副队的声音低沉,“他爹妈正从宜州往这赶,山路不好走,后半夜能到就不错。”他递给顾希一支烟,自己没点,眼神复杂,“你知道送他来的路上,他醒过来一次,问了我句什么吗?”

顾希看着他。

“他问,‘齐雪……死了没有?’”高副队模仿着那种虚弱又执拗的语气,带着一丝寒意,“我说情况极糟,基本没希望了。你猜他怎么说?”高副队顿了顿,吐出一口浊气,“他闭着眼,就说了四个字——‘死了就好。’”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顾希。恨意如此之深,如此决绝。

三天后,南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办公室。

窗外依旧是连绵的阴雨,将城市浸泡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卷宗堆满了顾希的桌面,齐雪与李强的资料、现场照片、初步口供……所有证据链条都严丝合缝地指向情杀:动机充分(家庭压迫、人格羞辱)、人证(宿管模糊指认、韩老师证词)、物证(带血的刀、李强手上的伤)、监控(拍到李强持刀冲出宿舍楼)。李强在术后清醒后,面对审讯始终保持沉默,眼神空洞麻木,只偶尔在听到“齐雪”名字时,眼底会掠过一丝刻骨的恨意。这沉默本身,在众人眼中也成了另一种认罪。

“情杀,板上钉钉了。”一个老刑警放下材料,揉了揉眉心,“等李强恢复点,走流程吧。齐雪父母那边,唉……”

顾希正反复翻看着现场血迹形态分析报告和几张高清晰度的伤口特写照片,眉心拧成一个结。现场喷溅血迹的形态、高度、分布……以及齐雪颈部的创口。

一刀致命,创口深而整齐,几乎完全切断了颈动脉和气管。这需要极大的力量和极其稳定的手法,甚至需要一定的……解剖学知识,李强从医学院学的知识,这次是都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