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车内,空调的冷气驱散了正午的燥热,却驱不散某种无形的沉默和张力。
蒋楠开着车,车窗降下一条缝,灌进来的风带着海水的咸腥和路边棕榈树的气息。副驾驶上,顾希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阳光透过车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他似乎真的累了,呼吸均匀而绵长,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湿透的额发半干,有几缕不羁地垂在光洁的额角。冲浪服换成了简单的灰色棉质T恤,领口微敞,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和一小片紧实的胸膛。
蒋楠的视线忍不住又一次飘了过去。顾希闭目养神的样子,敛去了清醒时那种锐利和疏离,显得安静无害,甚至……有点过于好看了。阳光勾勒着他挺拔的鼻梁和线条清晰的下颌,连那总是显得淡漠的嘴唇,此刻也柔和了许多。
靠!又来了!蒋楠猛地惊醒,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死死盯着前方的柏油路,心脏却不受控制地跳得有点快。车厢里只剩下空调的低鸣和窗外灌进来的风声,还有身边那人清浅均匀的呼吸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莫名地清晰。
晚上六点半,暮色初合,城市华灯渐次点燃。蒋楠那辆卡宴稳稳停在市公安局庄严的大门外。顾希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转身,隔着降下的车窗,轮廓在路灯下显得有些单薄。
“谢了,”顾希的声音不高,混着晚风,听不出太多情绪,“你的卫海之旅。”他顿了顿,目光掠过蒋楠还带着海风气息的脸,“回头,我请你吃饭。”
蒋楠握着方向盘的手也朝顾希挥挥手,“再联系。”
随后,他猛地一脚油门狠狠踩下,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车身如同挣脱束缚的猎豹,迅疾地蹿了出去,汇入车流,直奔东省大厦。
十五分钟后,蒋楠泊好车,径直乘电梯上了二楼,推开“泉州厅”厚重的雕花木门。水晶吊灯的光华倾泻而下,映照着满桌精致的餐具和一张张含笑的脸。
“张叔叔好,阿姨好,实在不好意思,有点事耽搁了。”蒋楠换上得体的微笑,语带歉意,目光扫过主位上精神矍铄的张宝钢和他温婉的妻子,最后落在自己父母欣慰的脸上,拉开妹妹蒋一旁边的椅子坐下。
“不晚不晚!我们刚开席,热菜还没上呢!”张宝钢爽朗大笑,镜片后的眼睛满是感慨,“十五年!一晃眼,当年那个爬树掏鸟窝的皮小子,长成这么精神的大小伙子了!我走的时候,你还穿着初中校服呢!”
“谁说不是啊,”蒋妈妈接过话茬,语气里是藏不住的自豪,拍了拍身边蒋一的手,“我们家一一都上大学了。时间过得真快!老张,你看你家菲菲,真是女大十八变,出落得这么漂亮,气质真好!”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张宝钢身边那个安静坐着的年轻女子身上。
蒋楠这才真正注意到她。记忆里那个皮肤黝黑、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疯跑、上树下水无所不能的“假小子”张菲菲,此刻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穿着剪裁合体的米白色连衣裙,眉眼间褪去了儿时的野性,多了几分书卷气的沉静和温婉。确实漂亮了,白了不少。
“哥,”蒋一用胳膊肘轻轻碰了蒋楠一下,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狐狸般的狡黠,“给你透露个重磅独家,绝对物超所值!不过嘛……”她故意拉长了调子,眨巴着大眼睛,“你知道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哦!”
蒋楠太了解自己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了,她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他斜睨她一眼,同样压低声音:“少卖关子,说吧,想要什么?”
蒋一立刻笑靥如花,凑得更近:“下个月!DG!香港演唱会!VIP区!两张!你陪我去!全程包吃住接送,外加拎包拍照!”条件开得干净利落,毫不含糊。
蒋楠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行程和钱包的厚度,无奈地发现这“免费午餐”代价不菲。他认命地点头:“行,成交。赶紧说!”
蒋一得逞地眯起眼,用筷子尖点了点对面安静用餐、仪态优雅的张菲菲,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喏,看见没?你今晚的‘女主角’。爸妈精心策划、亲自导演的——相亲宴!菲菲姐,常春藤名校海龟精英,马上入职东大经院,金光闪闪的青年才俊,爸妈心中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完美儿媳模板!哥,恭喜你,你的黄金单身汉生涯,进入倒计时啦!”
“相亲宴”三个字如同三颗小型炸弹,在蒋楠耳边轰然炸响。他夹菜的手猛地顿在半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慢慢沉了下去,额角隐隐有黑线浮动。
他抬眼,再次看向对面的张菲菲。平心而论,张菲菲的条件无可挑剔。家世相当,知根知底,名校光环,职业体面,容貌气质俱佳。放在任何一个适婚男人面前,都是极好的选择。若在以前,蒋楠或许会抱着“认识一下也无妨”的轻松心态。但此刻,一股强烈的抵触感却毫无预兆地从心底涌起。
不是因为张菲菲不好。而是……他下意识地抗拒这种被安排、被定义的人生轨迹。他还没玩够,还没享受够无拘无束的海风和浪尖的自由。
这顿饭,对蒋楠而言,吃得味同嚼蜡。父母和张叔张姨热络地聊着过往趣事、彼此近况、国内发展,话题有意无意地总往他和张菲菲身上引。蒋妈妈更是频频暗示蒋楠:“楠楠,快给菲菲夹菜啊,这个清蒸石斑鱼很鲜!”“菲菲在国外那么多年,肯定想念家乡味道了,多尝尝这个蟹黄豆腐!”蒋楠只能机械地照做,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心思却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张菲菲倒是落落大方,谈吐得体,分享着留学见闻和对新工作的期待。她偶尔会看向蒋楠,眼神清澈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蒋楠哥,”张菲菲的声音带着笑意,打断了蒋楠又一次对着面前那碗几乎没动过的鱼翅羹出神,“听叔叔阿姨说,你这个周末去 卫海冲浪了?”她的目光带着点促狭,似乎看穿了他数次的心不在焉。
蒋楠猛地回神,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啊?哦,是…和一个朋友一起去的。”他含糊地应着,指尖无意识地在手机冰凉的边缘摩挲。
“啧,”蒋一在桌下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力道不小,疼得蒋楠差点叫出声。她凑过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咬牙切齿:“大哥!醒醒!你的魂儿真被下午的浪冲进太平洋了?这是给你相亲!相!亲!麻烦你尊重一下女主角,也尊重一下爹妈爆掉的脑细胞行不行?”
蒋楠被妹妹踹得龇牙咧嘴,又被她的话刺得心头火起。那股被强按着坐在这里的烦躁感瞬间冲到了顶点。他猛地站起身,动作有点大,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桌上热烈的交谈戛然而止。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蒋建国微微蹙眉,蒋妈妈眼中闪过一丝责备。
“爸,妈,张叔,阿姨,”蒋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他扯出一个歉意的笑容,不等回应,便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包厢,留下身后一片微妙的寂静。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蒋楠没有去洗手间,而是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通往露天观景平台的玻璃门。推开门的瞬间,带着城市烟火气和微凉夜意的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些许包厢里令人窒息的暖热和烦闷。
他靠在冰凉的金属栏杆上,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手指有些不易察觉的微颤,按了好几下,幽蓝的火苗才跳跃起来,点燃了烟卷。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带来短暂的麻痹。
高楼之下,是流光溢彩、车水马龙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勾勒出钢铁森林的轮廓,远处蜿蜒的车灯如同流动的星河。喧嚣在脚下,却又仿佛离得很远。
手机屏幕在指间亮起,幽光照亮他紧蹙的眉头。解锁,通讯录滑动,指尖在一个名字上悬停——顾希。
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志,在那个名字上轻轻一点。
“嘟…嘟…嘟…”
等待音在寂静的露台上格外清晰,每一声都敲在蒋楠紧绷的心弦上。他夹着烟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就在蒋楠以为对方不会接听,准备挂断时,听筒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
通了。
露台的夜风带着都市特有的微尘气息,拂过蒋楠发烫的耳廓。
“干嘛呢?”蒋楠问道,目光落在脚下璀璨却遥远的城市灯火上,仿佛能穿透这迷离的光晕,看清电话那头真实的景象。
短暂的沉默,顾希的声音才再次传来,依旧是那种听不出起伏的平稳:“在家看书呢。” 他顿了一下,自然地反问,像朋友间最寻常的寒暄,“你饭吃得怎么样?”
“鸿门宴啊!”蒋楠立刻接上,像是抓住了一个宣泄口,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夸张的抱怨,“早知道不来了!老套的相亲局,八百年不变的套路,没劲透了!” 他深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草味呛入肺腑,带来短暂的麻痹感。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被楼下车流声音淹没的低笑,短促得像是错觉。“相亲?”顾希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玩味,“也是,你这个年龄,是该考虑谈个女朋友了。”
“什么叫我这个年龄?!”蒋楠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瞬间拔高,带着强烈的不服气,之前的伪装几乎要挂不住,“我才27!大好青春刚刚开始!浪还没冲够呢,谁要那么早跳进婚姻的坟墓里找不自在?” 这话倒是不假,是他此刻最真实的心声。自由和未知的刺激,远比被框定的安稳人生更吸引他。
“早晚都得结。”顾希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像在讨论天气,“有合适的,就试试呗。” 那平淡的语气里,透着一股事不关己的疏离,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也无需投入太多情绪的事情。
蒋楠吐出一口烟圈,看着它在夜风中迅速消散,话锋一转,带着点刻意的探究和揶揄:“那你呢?顾大高手,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他故意顿了顿,脑子里飞快闪过顾希那张清冷又带着点锋利的脸,展开自以为是的想象,“让我猜猜……肯定是那种温温柔柔,贤惠居家,典型的贤妻良母型吧?嗯?”
这一次,电话那头的沉默明显延长了几秒。
就在蒋楠以为信号出了问题,或者顾希懒得搭理他这无聊问题时,顾希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我?”他淡淡地反问,语气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我还没想过。”
蒋楠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瞬间的异常,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一种直觉告诉他,这句“还没想过”,或许才是顾希今晚唯一一句不掺假的真心话。
电话那端,蒋楠似乎还想追问什么,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对他人情感世界旺盛的好奇心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探究欲。但顾希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很晚了,”顾希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平静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你早点休息。” 他甚至没有用商量的口吻,也没有等蒋楠的回应。
“嘟…嘟…嘟…”
忙音突兀地在蒋楠耳边响起,干脆利落,不留半分余地。
蒋楠握着突然变得冰冷的手机,一时有些错愕地站在原地。露台的风似乎更凉了些,吹得他裸露的胳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顾希这家伙……挂电话永远这么干脆利落,一点人情世故都不讲!他烦躁地耙了耙被风吹乱的头发,对着只剩下忙音的手机低声骂了句什么,才悻悻地转身,准备回那个让他窒息的包厢。
而电话的另一端,那所谓的“家”,却并非蒋楠想象中温馨的港湾。
警局的单身宿舍,条件有限,唯一的好处就是距离工作地点近,走路五分钟,一室一厅一卫,对他一个刚刚毕业的单身汉来说也足够了,书桌前那本《红与黑》自从打开,就一直停留在那一页。
蒋楠刚刚的问题,那些关于“喜欢什么样”、“贤妻良母”的轻松调侃,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他缓缓闭上眼,黑暗中,不是未来伴侣模糊的温柔轮廓,而是父母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惨烈画面!那刺目的猩红,那刻骨的绝望和恨意,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灵魂,从未有片刻停歇。
女朋友?婚姻?未来?
这些属于普通人的、温暖而奢侈的字眼,在他背负的血海深仇面前,轻飘飘得如同尘埃,甚至带着一种亵渎的味道。
血债未偿,何以为家?何谈……儿女情长?
爱情?温情?这些柔软的字眼在他背负的血海深仇面前,轻如鸿毛,甚至带着亵渎。他要的,从来不是这些。他要的,是亲手揪出当年将子弹射入他父母胸膛的毒枭!是亲手用那些人的血,祭奠至亲死不瞑目的魂灵!
为此,他早已将自己锻造成一柄只为杀戮而生的利刃。警校四年,别人休息,他在加练。单手上枪,指腹磨破结痂再磨破;野外生存,在极限环境中榨干最后一丝体力;格斗、射击、追踪……他不放过任何一个将自己推向极限的机会。汗水浸透作训服,留下层层盐渍,也铸就了远超同龄人的、钢筋铁骨般的体魄和全优毕业的成绩单——这只是基础。
此刻,毕业证书在他眼中轻如废纸。保研?省厅光鲜的岗位?统统是束缚手脚的枷锁。他毫不犹豫地推开这些旁人艳羡的坦途,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钉向地图上那个染血的地名——滇省,南明市!父母牺牲的炼狱,也是他复仇之路的起点!
“顾希,你疯了?!”刑侦权威闫教授拍案而起,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带着痛惜,“南明边境线是什么地方?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毒窝!你一个刚毕业的新兵蛋子,没经验,没人脉,赤手空拳闯进去,就是给那些亡命徒送人头!” 老教授语重心长,试图拽回这头一心扑向深渊的孤狼,“仇恨蒙蔽不了子弹!活着,才能报仇!”
顾希沉默地听着,身形挺直如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时刻做好了与那帮亡命徒同归于尽的准备。
闫教授语重心长的说,“小希,你真的是个好苗子,我惜才爱才,你带着使命而来,但是你不要做一个莽夫,你在我们的阵营里,和正义站在一起,你身后有千千万万的战友与你并肩共战,不要去做孤胆英雄,你爸妈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日日背负着仇恨,仇咱们一定会报,你听我得话,你先去东省公安厅,你成绩突出,那边愿意要你,去了以后,先去南市刑侦队锻炼,你是新人,不建议你一开始就接触缉毒工作,你蛰伏两年,把自己练就一身真本领,我会安排你去滇省缉毒队,去你父亲曾经的战场。”
闫教授的话,像一名老父亲的谆谆教诲,时常响应在顾希的耳边。
当然,蒋楠不知道顾希是这么有故事的人。他刚刚准备回那个有点让他不自在的相亲宴,突然接到了胡天的电话。
“小希,你在哪呢?”胡天那边背景嘈杂,一听就是在娱乐场所。
“在东省大厦吃饭呢,你这段时间不是刚刚消停了几天,又出去浪了?”蒋楠问道。
“瞧你话说的,小爷前几天去了趟日本,你别说,那边风景不错,东京、大阪、富士山玩了一圈,下个周末咱们出去骑车吧?”
蒋楠刚大学毕业那会,针对摩托车挺感兴趣,自己买了辆宝马摩托车,不过自从他的大学好友兼摩托车友骑摩托车摔断腿之后,他对于摩托车的热度就急剧下降了,平时一般不骑,偶尔会和胡天这等摩托车发烧友玩玩。
“下个周末行啊,到时候再约吧。”
蒋楠刚刚挂断电话,就说到了蒋一的微信,“哥,你再不上来爸妈说就家法伺候了。”
蒋楠赶紧回到了“泉州厅”,两家人还是其乐融融的聊天,蒋一和张菲菲聊得挺投机看她哥进来了,赶紧招呼,“哥,加菲菲姐一个微信,菲菲姐也喜欢DG呢,下个月咱们一起去香港看演唱会会把。”
看着蒋妈妈默许的眼神,蒋楠也只能敷衍答应,“行啊,人多了热闹。”
然后在蒋妈妈的监视下,加了张菲菲的微信。
两家人的饭局吃的热热闹闹,得到了双方家长的高度赞扬。
饭吃完了,到了楼下,送走 了张宝钢一家。
蒋楠没喝酒,就把一家人送回去,路上,蒋妈妈说张菲菲从小就是个乖巧的孩子,成绩也好,也懂礼貌,性格也不错,让蒋楠主动和人家联系。
蒋楠只能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