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寄存处,平行时空。
轰——!
大地猛地一跳。
李云昭的身体被一股巨力狠狠掼在壕壁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意识,就在这片刻的剧痛与窒息中,被强行塞回了躯壳。
他猛地睁开眼。
一片浑浊的暗红色。
他想呼吸,吸进的却是混着硝烟与泥土的滚烫空气,呛得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有什么东西压着他的背,沉重、温热,还带着一丝黏腻。他挣扎着,伸手向后推。
触手一片湿滑。
他扭过头,看清了。
压着他的,是半个士兵。上边还算完整,下边已经不知所踪。身体的断面处一片模糊,已经和身下的泥土混在了一起。
李云昭的胃部剧烈痉挛,喉头涌上一股酸液,却被他死死咽了回去。他用尽全力,将那半截尸体掀开,翻滚到一边。
这才算有了喘息的空间。
他撑起身体,环顾四周。
这是一条浅浅的战壕,与其说是工事,不如说是一条长点的土沟。脚下是没过脚踝的积水,混着血污和烂泥,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黑褐色。一只倒扣的德式M35钢盔漂在水上。几个空的弹药箱翻倒在地,黄澄澄的毛瑟7.92mm步枪弹壳散落得到处都是。
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入大脑。
平行时空,蓝星,罗店,1937年8月。
被日军称作“血肉磨坊”的地方。
他是第18军下属某德械师的一名少尉排长,李云昭。中央军校十期毕业生,三天前刚刚带领自己的三排补充进这片阵地。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场战争。
一个刚从象牙塔里出来的菜鸟排长。
“排长……排长……”
角落里,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士兵蜷缩着,抱着一支中正式步枪,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叫马小宝,是个刚补充进来的新兵,正惊恐地看着李云昭。
尖锐的哨声响起。
呼啸的炮弹声,突然变得稀疏。
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安静,笼罩了阵地。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嘲弄。
“学生官,别傻坐着了,鬼子要上来收尸了。”
李云昭循声望去,看到一个老兵。
那人靠在壕壁上,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嘴角的陈年刀疤,让他看起来格外凶悍。他正用一块破布,不紧不慢地擦拭着一支磨得发亮的捷克式轻机枪的枪栓。
王大山,一等兵,这个排里兵龄最长的老兵油子,也是最不服管教的刺头。
李云昭的记忆告诉他,从他接管这个排开始,王大山就没正眼瞧过他。
李云昭深吸一口气,嘶吼着下达命令:“全体隐蔽!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火!机枪……”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打!快打啊!”
几个被炮火炸昏了头的老兵根本不理他,慌乱地从战壕里伸出步枪,开始胡乱射击。
砰!砰砰!
枪声零落,毫无章法。
新兵马小宝看到别人开枪,也壮着胆子,慌乱地把半个身子探出战壕,还没来得及瞄准。
噗。
一发子弹精准地钻入他的后脑。
一朵小小的、妖艳的血花,在他额前绽放。年轻的身体,软软地滑倒在泥水里,眼睛还大睁着,满是迷茫和恐惧。
李云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军衔,此刻只是一块无用的铁牌子。
他猛地回头,目光锁定在王大山身上。那个老兵正冷静地架好机枪,准备对日军进行短促射击。在他身边,一个副射手和一个弹药手正紧张地忙碌着。他们自成一个体系,完全独立于李云昭的指挥之外。
想要掌控局面,必须先降服这头“兵王”。
就在王大山准备开火的瞬间,李云昭注意到,大约六七十米外,一个被炸塌的土堆后面,三名日军士兵正悄悄架起一具八九式掷弹筒,炮口已经开始调整角度,目标正是王大山的位置。
手榴弹扔不了那么远。
李云昭的目光扫过脚边,看到了一支被遗弃的中正式步枪,和几颗散落的德制M24长柄手榴弹。
那4-5秒的延时引信……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瞬间成型。
他不再空喊命令。他一个饿虎扑食,窜到那支步枪旁,同时对王大山吼道:“找最结实的布条,浸上水!”
王大山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个学生官又要搞什么名堂。
李云昭没有解释,自己动手,从一具尸体上撕下两条还算完整的绑腿布,在泥水里浸透。他接过王大山递来的手榴弹,将木柄反向(弹头朝枪托方向),用湿布条以一种极其古怪的方式,死死地捆绑在了中正式步枪的枪口下方,确保手榴弹的尾盖和拉绳完全暴露。
“你想干嘛?”王大山终于忍不住问道。
“闭嘴!想活命就听我的!”李云昭的声音冰冷而决绝,“你们两个,过来!一个人把枪托死死顶在壕沟壁上,另一个用全身力气压住枪身!准备承受后坐力!”
他的气势,让王大山和另一个老兵下意识地照做了。
李云昭半跪在地,仔细调整好枪口的大致仰角,估算了一个简陋的抛物线。
他拧开手榴弹尾盖,对准方向,然后用尽全力,猛地一拉引信瓷珠!
“嗤——”
引信摩擦点燃的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上清晰可闻。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对准备开枪的王大山嘶吼:“开火!”
大约过了一秒半,王大山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狠狠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响起。
巨大的后坐力,让那支中正式步枪如同被巨锤砸中,狠狠地向后撞去。压着枪身的两个老兵被震得双臂发麻,枪托更是将壕壁的泥土撞出了一个深坑。
而被捆绑在枪口的手榴弹,则像被投石机甩出去的石块,歪歪扭扭地飞上了天,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飞向了那个掷弹筒阵地。
所有人都看呆了。
日军阵地上,小队长佐藤健司正举着望镜,同样注意到了这奇怪的一幕。他想不通那支“支那军”的步枪为什么要朝天射击。
就在手榴弹飞到日军掷弹筒小组上空附近时,它在空中飞行的时间,加上发射前延时的一秒多,刚好达到了引爆的临界点!
轰——!
一声剧烈的爆炸,在半空中猛然炸响!
无数的破片和钢珠,如同死神的冰雹,以一个完美的锥形,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
那个掷弹筒小组,连同他们的武器,瞬间被撕成了碎片。
整个战壕,死一般地寂静。
幸存的士兵们,包括王大山在内,全都目瞪口呆,看着那个毫发无损、只是被震得灰头土脸的年轻排长,眼神里已经不是敬畏,而是惊骇。
这……这是什么打法?
这不是打仗。这是妖法!
李云昭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趁着日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得有些混乱,他抓住了这宝贵的战机。
他再次嘶吼:“机枪!转移到左边土包!其他人,手榴弹准备!听我口令!”
这一次,再无人质疑。
王大山扛起机枪,一言不发,用最快的速度冲向了指定位置。其他的士兵,也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精准地执行着命令。
指挥权,在这一刻,才真正回到了李云昭手中。
远处,佐藤健司放下了望远镜,脸色铁青。
他知道,他遇到了一个真正的对手。
“进攻!”他冷冷地下令。
日军的冲锋线,再次压了上来。
“五十米……四十米……”李云昭冷静地计算着距离。
在日军踏入最佳杀伤范围的瞬间,他猛地挥手。
“扔!”
十几颗手榴弹组成的弹幕,在日军冲锋队列前方炸开。
“机枪!开火!”
不等爆炸的硝烟散尽,李云昭的第二个命令接踵而至。
王大山狠狠扣下扳机。
哒哒哒哒……!
捷克式轻机枪欢快地嘶吼起来。子弹,如同死神的镰刀,从侧面,精准地扫向被炸得晕头转向、暴露在空地上的日军。
一排排土黄色的身影,如同被割倒的麦子,纷纷倒下。
战斗暂时停歇。
李云昭回头清点人数,还能动的,只剩下八个人。
王大山走到他身边,第一次正眼看他,递过来一个水壶,壶身上还带着温热的血迹。
“排长,喝口水吧。”
这一声“排长”,充满了敬畏和认可。
李云昭刚想伸手去接,一阵沉闷而规律的震动,突然从地底传来。
所有人,脸色瞬间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