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不是炮击。

炮击的震动是狂暴而杂乱的,每一次爆炸都像是大地的一次痉挛。

而此刻的震动,沉闷、规律、并且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碾压一切的力量感。

如同钢铁巨兽迈开了沉重的步伐。

王大山的脸色变得煞白,刀疤脸上的肌肉因紧张而微微抽搐。他扔掉手里的烟头,哑着嗓子低吼了一声:“是铁王八!鬼子的铁王八上来了!”

李云昭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一个翻身,小心翼翼地从战壕边缘探出半个脑袋。

只见百米开外,一辆涂着黄绿迷彩的日军94式轻型坦克,正碾过焦黑的土地和破碎的铁丝网,朝着他们的阵地缓缓压来。车体前方的机枪塔已经开始转动,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恶魔的独眼,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跟在它后面的,是至少一个小队的日军步兵,他们以坦克为移动掩体,眼神中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绝望。

一种比刚才面对步兵冲锋时浓烈十倍的绝望,瞬间笼罩了这片小小的阵地。

幸存的士兵们,脸上刚刚升起的一丝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打!打它!”一个士兵崩溃地叫喊着,举起手中的中正式步枪,徒劳地扣动了扳机。

叮叮当当!

7.92mm的步枪弹头撞在坦克倾斜的装甲上,只能溅起一串串无力的火星,连一道白印都留不下。

“没用的!快躲起来!”王大山嘶吼着,一把将那个几乎完全探出身子的士兵拽了回来。

哒哒哒……

坦克上的车载机枪开火了。子弹如同一道钢铁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战壕的边缘,泥土和碎石四处飞溅,压得所有人抬不起头。

完了。

这是所有人心中共同的想法。

人力有时而穷,面对这种刀枪不入的钢铁怪物,任何勇气和战术,都显得苍白可笑。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后方的交通壕里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警卫员。

来人身材高大,一身戎装沾满了泥污,左臂上还缠着渗血的绷带,但眼神却异常锐利。

是营长,陈叔同。

“三排!三排还有多少人活着?!”陈叔同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和嘶哑。

他看到了阵地上如同惊弓之鸟的残兵,看到了那辆正在逼近的坦克,也看到了站在残兵中间,唯一一个还保持着冷静、正死死盯着坦克的年轻排长。

是那个学生官。

陈叔同的目光,和李云昭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他没有问“怎么办”,也没有下达“撤退”的命令。他只是用眼神,传递了一个最直接的讯息:

你,有办法吗?

李云昭读懂了。

他知道,这是他必须抓住的机会。不仅是为了活命,更是为了赢得这位营长的信任。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陈叔同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有。”他的声音沙哑,但异常坚定,“但需要人,不怕死的人。”

陈叔同没有丝毫犹豫,目光扫过王大山和其他几名幸存的老兵:“都听李排长的指挥!谁敢不从,老子就地枪毙!”

营长的威严,加上李云昭刚刚用“妖法”建立起来的威信,让命令瞬间得到了执行。

李云昭不再废话,语速快得像连珠炮:“王大山!把你水壶里的酒倒出来!还有其他人,身上带的清酒、烧刀子,都拿出来!”

众人一愣。

“快!这是命令!”李云昭厉声喝道。

王大山第一个反应过来,拧开自己的水壶,一股浓烈的酒气弥漫开来。其他几个老兵也纷纷掏出了私藏的酒瓶。

“把酒都灌进空瓶子里!用布条塞住瓶口!刘飞,你读过书,脑子灵光,跟我来!”李云昭指着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学生兵。

他一边说,一边自己动手,从尸体上撕下布条,飞快地制作着最简陋的燃烧瓶。

“其他人,把剩下的手榴弹都给我!五个一捆,用绑腿布扎紧!”

士兵们被他清晰而果断的命令带动着,暂时忘却了恐惧,如同精密的零件般开始运转。

陈叔同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着那些原本只能用来壮胆的烈酒,在李云昭手里变成了致命的武器。他看着那些普通的德制长柄手榴弹,被捆绑成了能威胁坦克履带的集束炸药。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审视,逐渐变成了震惊。

这些打法,他闻所未闻。

这个年轻的少尉,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

“排长,弄好了!”王大山提着两捆沉甸甸的集束手榴弹,刘飞也抱着三个做好的燃烧瓶,跑了过来。

李云昭看着已经逼近到四十米内的坦克,冷静地分配任务:

“刘飞,你脑子好,胆子也大。你带一个燃烧瓶,从右边的交通壕摸过去。你的任务只有一个,把燃烧瓶扔到坦克的正面,吸引它的注意力。”

他顿了顿,看着刘飞年轻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任务,九死一生。你怕不怕?”

刘飞的脸有些发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看着李云"昭,用力地摇了摇头:“报告排长!不怕!”

“好!”李云昭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王大山!我们两个,带上所有的炸药和剩下的燃烧瓶,从左边上!等刘飞一动手,我们就冲出去,把炸药塞到它的履带下面!记住,一定要塞进去!”

王大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刀疤脸显得有些狰狞:“排长,你放心,俺这条命,今天就交给你了!”

远处,日军坦克内。

驾驶员山口,正哼着小曲,悠闲地操控着坦克。在他看来,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就是一场屠杀。

“机枪手,打准一点,别浪费子弹。”他通过内部通话器,对炮塔里的同伴说道。

“放心吧,山口君。这些‘支那猪’,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炮塔的观察窗里,一个黑影突然从右侧的战壕里窜了出来,将一个燃烧的瓶子狠狠砸在了坦克的正面装甲上。

哗啦!

瓶子碎裂,里面的烈酒瞬间流淌开来,燃起熊熊大火。虽然无法对装甲造成实质性伤害,但火焰和浓烟,却完全遮蔽了正面的观察孔。

“八嘎!右边!敌袭!”机枪手惊怒地吼叫着,疯狂地转动机枪塔,对着刘飞隐蔽的方向进行猛烈扫射。

机会来了!

“就是现在!冲!”

在坦克注意力被完全吸引的瞬间,李云昭发出一声怒吼!

他与王大山,如同两头猎豹,一左一右,从战壕中猛然跃出,抱着沉重的集束手榴弹,冲向了那头正在嘶吼的钢铁巨兽!

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

坦克的车体,已经开始缓缓转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