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她一点都不可怜,要不是她说要回去看奶奶,爸爸妈妈也不会去世。”

“真的是桑凝害死了爸爸妈妈吗?”

“原来是桑凝害死了爸爸妈妈。”

“是桑凝害死了爸爸妈妈。”

那些话就像一双双黑色粘稠的触手,从深渊爬上来,紧紧缠着桑凝,想要把她掩埋,想要她和它们一样。

在全身即将被黑色黏液覆盖之前,一道白檀忽然撞进鼻尖。

后背被人轻轻拥住,清冷的男音落在头顶:“桑凝,别怕,我在。”

有温度的怀抱令人安心。

桑凝好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炽热的温度了。

雨气,铁锈,灰烬的味道逐渐被白檀替代,一点点绕进鼻尖。

和若有若无时的味道不一样,此刻格外馥郁,令人心神安宁。

裴执洲揉着她的脑袋安抚:“别怕,这只是个平常的雨天。”

她抿了抿唇,还没从浑浊的记忆里缓过来。

在瞥见窗外闪烁的天后,裴执洲捧住她的脸:“桑凝,还好吗?”

桑凝浓密的睫毛颤了颤。

耳朵忽然被一双温热的手捂,那一刻,她好像听不到雷声了,耳里只剩不断放大的心跳。

“扑通扑通——”有力地跳动。

提醒她还活着,还能去感受。

可为什么...只有她活着?

桑凝控制不住无声滑落的眼泪,淅淅沥沥落下,和窗外的雨无半分差别。

裴执洲皱眉,抽出一张纸,仔细擦掉热热的泪。

纸越浸越湿,女生的泪却止不住。

他一直觉得桑凝很有生命力,鲜少见到她这副模样,像被雨打蔫的花,惹人怜爱。

能做的也只有安静陪着她。

感受她在颤抖,裴执洲想到什么,从口袋摸出颗糖,剥开塞到她嘴里:“含着,别吞下。”

这是奶奶早上给他的。

说从前桑凝最爱吃这种茉莉奶糖了,后来梁以晴怕她蛀牙,就把糖都没收了。

奶奶给了他好几颗。

他明明不爱吃甜,可不知不觉拆开了一颗又一颗,最后只剩口袋这颗。

那个时候,他或许想要和某一刻的她,有共感。

茉莉清新的味道蔓延在口腔,混着奶味,很独特,很熟悉。

桑凝很累。

被人带到了怀里。

她没反抗,任由檀香包围、环绕住她。

奶糖稍稍融化,茉莉香被更浓郁的奶味取代。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拥抱令她安心,顷刻间,连雨声都小了。

那些不安烦躁逐渐平息,耳边嘈杂的声音也渐渐消散,只留下男人沉稳的呼吸。

和不知道是谁有力的心跳。

裴执洲拢拢西装外套,尽量不让她听到雷声,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说实话,他没有想过第一次亲密些的肉体接触会是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想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在哭,他心疼。

奶奶让他养花,可他到底没经验,许多事情都是第一次做,很棘手。

他从没想过自己也有这时候,会因为女生的眼泪心烦意乱,构想了一车安慰人的话,最后又默默咽下。

裴执洲只能凭感觉,凭感觉抱抱她,凭感觉给她擦掉眼泪。

他才发现,小叶栀子花难养。

需要长时间光照,需要经常浇水,需要合理施肥,才能开出漂亮的花。

桑凝吸了吸鼻子,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待在他怀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

雷声逐渐平息。

车子到了熟悉的地方。

心绪缓和了些,桑凝很不好意思地推开他。

仰起湿漉的眼,看着那张清冷泛柔的脸:“对不起啊裴执洲,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她的嗓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好不委屈。

裴执洲想凶她。

想好好骂一骂这个笨蛋。

这种情况还道歉,还想着别人。

他从侧边拿了包纸递给她:“没事,好点了吗?”

“嗯,谢谢。”桑凝点点头。

她猜到,奶奶应该告诉他了,但她现在不想说这些,也就不说了。

自顾擦掉脸上的狼狈。

她从前很喜欢雨天,很喜欢和爸爸撑着伞去踩水,有时玩尽兴了,就连伞都丢了。

回家后妈妈就会边替她擦头发边“责怪”爸爸。

那个时候,她觉得很幸福。

有爱她的爸爸妈妈,有幸福的家。

直到最后那天,妈妈还在提醒她下雨天不要贪玩。

她很想告诉妈妈。

桑凝已经不爱雨天了。

甚至讨厌雨天。

有关雨天美好的记忆被那场车祸取代,记忆雨和泥土的气味也变成了燃烧的铁锈。

她没想过自己会控制不住。

可能恰好又在往返,恰好又在车上,恰好又逢雨天。

算了,不想了,至少爸爸妈妈幸福,现在一定也希望她不要难过吧。

安慰好自己,桑凝抽出几张纸哼了哼鼻子,长长叹出一口气,想把盘旋在胸口的阴霾驱散。

片刻,车子在地下车库停下。

裴执洲下车拿行李,绕回侧边给她开门:“走吧,回家。”

桑凝抱着盆栽默默下了车,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刚才...裴执洲好心安慰她,她居然那么利落无情地推开他了,会不会显得有点过河拆桥?

上了电梯,她忽然开口:“抱歉啊粥粥,我刚刚...”

“嗯?”

桑凝不知道怎么说,最终调转了话题:“我刚刚失态了,你的衣服一会给我洗吧。”

裴执洲敛落眼眸:“没关系,我不在意。”

能被她暂时依赖一小会。

是他的荣幸。

桑凝对小冰块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从前的雷雨天,她总会一个人窝在房间里,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手机放着电视,制造些声音安慰自己。

可现在她发现,难过的时候能被一个温暖的胸膛环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她垂眸,语气认真:“裴执洲,真的很谢谢你。”

“叮——”电梯到了。

裴执洲拎着行李先一步出去,回头温柔看她:“不客气,桑凝。”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下。

他微挑眼眸,好像在问她“回家吗?”

桑凝呼吸微滞。

吸了吸鼻子,偏过头,跟上他缓慢的步。

明天一定是个艳阳天。

手里盆栽的一片枯叶悄无声息飘落,随着他们的离开,被甩在身后。

枯叶落了,会长出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