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痛。

像有亿万根烧红的针,扎进每一寸神经末梢,又猛地搅动。

不是我的痛。是“她”的。分娩的撕裂,爱人背叛时心脏的骤缩,战场上离子炮擦过肋下的灼穿……无数不属于我的剧痛洪流般冲垮意识的堤坝,蛮横地拓印进我的灵魂。

我在冰冷的束缚椅上剧烈抽搐,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呜咽。汗珠从额头滚落,模糊了视线,只看到一双擦得锃亮的军靴,停在我眼前。

“忍住,479。”声音平稳、冷澈,像手术刀划过冰面。“这是净化必经的过程。旧人格的污秽必须彻底清除,才能容纳完美的新生。”

艾拉。

星际联邦最年轻的舰队指挥官,楷模,英雄。此刻正俯视着我,看她自己的记忆如何将我这个联邦史上最卑劣的罪犯冲刷、重塑、覆盖。

汗水淌进眼睛,刺得我拼命眨眼,视野里她的面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金色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蓝色制服挺括,没有任何勋章——她的存在本身已是最高荣誉。那双著名的、被誉为“蕴藏着星海”的眼眸里,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一种……实验室员观察培养皿般的冷静专注。

“为…什么…”我几乎嚼碎自己的舌头,才能从痛苦的缝隙里挤出这三个字。为什么选我?为什么是她?这比死刑更残忍的刑罚,究竟为了什么?

她微微倾身,唇角甚至噙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慈悲的弧度。

“因为你的大脑,479,是罕见的能够完全承载我记忆图谱而不崩溃的容器。这是你肮脏生命唯一的价值。”她直起身,语气不容置疑,“你死得其所。”

脚步声远去,舱门滑开又闭合。

我独自在束缚椅上痉挛,被庞大的、不属于我的人生碾碎。

我看见一个金发小女孩在开满鲜花的庭院里追逐机械蝴蝶;我看见少女艾拉在军校训练场上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汗水浸透戎装;我看见她第一次指挥星舰时的紧张与骄傲;我看见她与一个男人在星空下拥吻,心跳声震耳欲聋;我看见无数战场,硝烟、爆炸、残骸、濒死的呻吟,她冷静地发出一个个指令,指尖却微微颤抖……

她的喜悦,她的野心,她的爱,她的痛。

假的。都是假的。是植入物,是数据流!

我疯狂地告诉自己,试图抓住一点点属于“我”的东西——那个在泥泞和黑暗中挣扎求生,被他们称为“祸害”、“毒瘤”的479的人生。

可那些记忆太稀薄了,太黯淡了。像被强光照射下的阴影,迅速淡去。她的记忆带着绝对的真实感和情感烙印,汹涌地覆盖一切。

我是谁?

剧痛的潮水逐渐退去,留下的是无尽的虚脱和混乱。舱顶冰冷的灯光刺痛我的眼睛。

我是479…不,我是…艾拉?

不——!

***

他们给我换上了崭新的联邦指挥官制服,布料挺括,带着清洁剂的淡淡气味。金发被精心修剪成艾拉标志性的款式,甚至替我化了妆,掩盖长期囚禁的苍白和憔悴。

镜子里的女人英气而冷漠,蓝眼睛里藏着星海的深邃和…一丝极力压抑的惊惶。像一件被精心打造的复制品。

两名面无表情的士兵一左一右架起我,脚步整齐划一,走向通往行刑台的廊道。靴底敲击金属地板,发出空洞的回响,一声声,敲打在我逐渐麻木的心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