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渭北纪事:那年,天塌了,地开了》

第一章 秋风如刀

民国九年的秋风,刮在渭北旱塬上,跟刀子没两样。

青龙镇的土坯墙,被这风吹得往下掉土渣子。

镇子东头的乔家和西头的温家,祖上就在这塬上斗,斗地,斗水,斗一口气。

乔家族长乔知天,腰杆挺得像祠堂里的顶梁柱。

他信的是祖宗规矩,是刻在族谱上的一个“理”字。

温家当家的温思成,眼珠子活泛,像夜里寻食的狼。

他信的是银元,是县里新来的那个穿马靴的官。

这一年,天旱得邪乎,地里的裂缝能塞进娃的拳头。

人嘴里都淡出了鸟。

镇子中央那口老井,是全镇人的命根子。

井水一天比一天浅,人的心火一天比一天高。

乔知天按老规矩,各家按人头分水,一担不多,一勺不少。

温思成却在夜里,带着家里的长工,偷偷多打了三担。

这事让乔家的二小子乔仁义撞见了。

乔仁义年轻,血热,当场就把温家的水桶给踹了。

水泼在干裂的黄土地上,滋一声就没了影,像人咽下去的一口唾沫。

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不是新梁子,是旧怨上添了新柴火。

乔知天知道了,把乔仁义吊在祠堂的梁上,用浸了水的牛皮鞭抽。

他嘴里喊着:“坏了规矩,乔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可那鞭子抽在儿身上,疼在自己心里。

温思成在自家院里听着鞭声,端着一碗凉茶,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他跟身边的大儿子温大宝说:“乔知天这是在演戏给全镇人看。”

温大宝闷声闷气地问:“爹,咱就这么算了?”

温思成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急什么,好戏都在后头。”

几天后,从南边来了一个戏班子。

兵荒马乱的年月,戏班子是水上的浮萍,飘到哪算哪。

班主带着个闺女,叫春娘。

春娘的脸蛋,像雨后的杏子,掐一把能出水。

她的眼,像镇外乱葬岗上的鬼火,勾人。

她唱的不是秦腔,是南边水乡的靡靡之音,软绵绵的,钻进人骨头缝里。

青龙镇的男人们,魂儿都被她唱走了。

温思成在镇上最大的酒楼摆了三桌,请戏班子吃饭。

他让春娘坐在自己身边,给她夹最好的肉。

乔知天远远看见了,往地上啐了一口,骂了句:“不知廉耻。”

他不知道,这女人,日后会搅得整个青龙镇天翻地覆。

第二章 春娘入镇

春娘在青龙镇扎下了根。

温思成给她和她爹在镇西头找了个院子住下,吃穿用度全包了。

镇上的人都在背后戳脊梁骨,说温思成养了个外室。

温思成不在乎,他要的就是这份不在乎的脸面。

他让春娘天天在镇口的戏台上唱。

那咿咿呀呀的调子,像钩子,把男人们的心都从婆娘的热炕上钩走了。

女人们在井边打水时,嘴里骂得比蝎子还毒。

可男人们听完戏,回家该干活干活,该交公粮交公粮,她们也没法子。

乔家的二小子乔仁义,自从被爹吊打了一顿,心里就憋着一股邪火。

他也去看戏。

别人是去看热闹,他是去看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