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便坐上回老家的长途汽车。
窗外的景色渐渐从城市的高楼变成乡间的田野。
一年多没回来了,路边的白杨树似乎比记忆中更高了些。
车在村口停下时,几个坐在小卖部门口嗑瓜子的村民立刻投来探究的目光。
"那不是老商家的小子吗?"
"听说在城里欠了一屁股债..."
"可不是,上次要债的都追到村里来了..."
我装作没听见,拎着行李径直往家走。
远远看见自家那栋灰扑扑的二层小楼,门口的老槐树还是那么挺拔。
推开院门,父亲正在猪圈前忙活。
"爸,我回来了。"
他猛地转过身,手上的铁锹"咣当"掉在地上。
"你...你怎么突然..."
话没说完,转身就往屋里喊,"孩子他妈!小临回来了!"
晚饭时,父亲神秘兮兮地从里屋拿出一个旧手帕包。
"家里把两头猪提前卖了,凑了这些..."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手帕,露出一沓皱巴巴的钞票,"一万二,你拿去还债。"
我的喉咙突然发紧。
"爸,债我已经还得差不多了,你们别担心。"
我从包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一沓崭新钞票,"这1万你们留着用,我最近接了个大项目。"
母亲端着热腾腾的饺子从厨房出来,脸上写满担忧:"小临啊,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陈娜怎么没一起回来?"
"她...公司派她出国了,短时间回不来。"
我夹起一个饺子,热气模糊了视线,"我这次就住一晚,明天下午就得赶回去。"
父亲的手突然按在我肩膀上,粗糙的掌心里都是茧子。
"不管遇到什么事,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
晚上躺在床上,窗外的月光还是那么亮。
我摸着西裤口袋里那张26万的合同,突然想起咖啡厅里林清雪最后说的话:"记住,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男朋友了。"
不久后,我就要开始扮演另一个人的人生了。
那一夜,我听着屋外蟋蟀的叫声,辗转难眠。
第二天,我睡到9点多才起床。
厨房里飘来米粥的香气,母亲特意留的白粥还温在锅里,旁边是蓬松的大白馒头。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卷起袖子开始检查家里的电器。
生锈的水龙头在我的扳手下重新流畅出水,年久失修的抽水泵在更换零件后发出健康的轰鸣。
我站在椅子上擦拭吊扇的叶片,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在炎夏来临前为我们准备清凉。
现在这些当年看不上眼的琐碎家务,现在干起来却十分惬意。
父母站在一旁,看着我忙前忙后的身影,紧绷的面容渐渐舒展。
母亲甚至偷偷抹了抹眼角,小声对父亲说:"孩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午饭时分,厨房飘来的香气格外浓郁。
我看着桌上多出来的红烧肉和清蒸鱼,疑惑地望向父亲:"今天有客人?"
父亲正在摆碗筷,闻言笑了笑:"你姨夫听说你回来了,非要带着全家过来聚聚。"
中午时分,院子里传来阵阵说笑声。
姨夫一家提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走在最后的是个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姑娘。
"表哥..."她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愣了一下,随即认出这是红婵。
记忆中那个总爱拽着我衣角的小丫头,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她化了淡妆,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但低头绞手指的小动作还是和儿时一模一样。
"红婵都长这么大了。"我笑着接过她手里的水果篮,"上次见你还是高三吧?"
她的耳根瞬间红了,小声嘟囔着:"表哥记性真好..."说完就快步躲进了厨房帮忙。
饭桌上,姨夫眉飞色舞地说着村里的新鲜事。
红婵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只有在话题转到她身上时才会抬头。
"红婵明年就毕业了,"姨夫夹了块鱼肉放进我碗里,"你在城里认识人多,看看能不能给她找个实习单位?"
我转头看向红婵:"学的什么专业?"
"旅游管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不过现在工作不好找..."
我看着她紧张到快把筷子折断的样子,突然想起小时候她追在我身后喊"表哥等等我"的倔强模样。
那时她摔倒了都不哭,现在却连和我说句话都会脸红。
"这个专业..."我顿了顿,注意到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我确实不太了解。不过我有朋友在酒店工作,可以帮忙问问。"
红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但很快又低下头去:"谢谢表哥,不麻烦的话..."
"不麻烦。"我给她夹了块排骨,"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现在这么怕我?"
全桌人都笑了,红婵的脸红得像桌上的番茄,但嘴角却悄悄扬了起来。
这一刻,我突然很怀念那个会缠着我讲故事的小跟屁虫。
午后,我坐在院子里帮父亲修理农具,殷红婵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过来。
"表哥,吃橘子。"她小心翼翼地把盘子放在石凳上,手指沾了点橘子的汁水。
我接过橘子,发现她已经细心地把橘络都撕干净了。
"还记得我讨厌橘络啊?"我笑着问。
红婵脸一红:"小时候你每次吃橘子都要我帮你撕..."
我们聊起她的学业。
她读的虽然是个专科学校,但成绩一直很好。
"导游证我已经考下来了,"她有些自豪地说,"就是实习单位不太好找。"
我安慰了一句:“你英语好,形象气质也不错,如果胆子再大一些就更好了。”
"表哥..."红婵突然咬住下唇,犹豫了一下,"你创业失败那会儿...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愣了好一会儿。
"怎么说呢..."我扯了扯嘴角,"每次快撑不住的时候,我就跟自己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
这句话说得有点糙,但红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送他们走的时候,红婵还特意摇下车窗挥手。
等那辆小轿车转过村口的杨树不见了影,母亲才拉着我的手说:"你阿姨刚才塞钱来着,一万五,说是给你还债...我没要,但他们的心意,咱要记住!"
我挤出了一个笑容:“妈,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