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在石壁上跳跃,如同不安的心绪。陆鸣玉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意识如同沉在温暖却粘稠的深水中,被一股绵长温和的药力包裹着,驱散着身体的剧痛和疲惫。母亲模糊的容颜、静思院冲天的大火、青竹凄厉的尖叫、萧衍阴鸷的眼神……这些画面在混沌的黑暗中交织、破碎、重组,最终被一股清冽如雪松的气息和手腕上残留的、铁箍般的力量感所取代。
她猛地睁开眼!
入目依旧是“渊渟”据点昏黄的光线和粗糙的石顶。身上盖着一件干燥的、带着皂角清香的粗布外袍。胸口烦恶的闷痛感减轻了许多,只剩下隐隐的钝痛,手臂和脸颊伤口的清凉麻痒感也还在。精神虽然依旧疲惫,却不再是那种濒临崩溃的虚脱感。
她撑起身,发现自己躺在石榻上。段玄尘依旧坐在石桌旁,但面前的水脉图旁多了一张更小的、绘制着建康城街巷的简图,上面用炭笔潦草地标注了几个点和箭头。他单手撑着额头,闭着眼,似乎在小憩,但眉宇间那道深刻的褶皱并未舒展。老吴则靠在通道入口的石壁上,抱着手臂,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显然也累极了。
陆鸣玉的动作惊醒了段玄尘。他倏地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茫,只有瞬间凝聚的锐利,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寒星。看到是她醒来,那锐利才稍稍敛去,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感觉如何?”他声音低沉,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好多了。多谢你的药。”陆鸣玉坐起身,拢了拢身上宽大的男装,声音还有些虚弱,但眼神清明了许多。“我睡了多久?”
“约莫两个时辰。”段玄尘站起身,走到角落的陶罐旁,倒了碗清水递给她。“天快亮了。外面…更乱了。”
陆鸣玉的心一紧:“有…有秦统领和青竹的消息吗?”这是她最迫切想知道的事情。
段玄尘沉默地摇了摇头,眼神微黯:“老吴一个时辰前冒险从另一个隐蔽出口上去探了探风声。陆府静思院烧塌了大半,火势已灭,但废墟还在冒烟。建康府衙和巡城司的人马封锁了附近几条街,挨家挨户盘查。萧衍动用了兰陵萧氏在建康的所有力量,连同陆家的护卫,撒开了大网,重点搜查所有水道出口、城门、码头,还有…医馆药铺。”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沉重,“老吴远远看到,有影卫兄弟的尸体…被挂在西市口的旗杆上示众。”
陆鸣玉倒吸一口冷气,手中的陶碗差点脱手!示众!萧衍竟用如此酷烈的手段来泄愤和震慑!那秦无咎…青竹…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刚刚恢复的一点暖意瞬间消散。
“至于青竹…”段玄尘看着陆鸣玉瞬间煞白的脸,声音放缓了些,“老吴打听到,她被震飞后重伤昏迷,被王嬷嬷的人拖走了。目前被关在陆府内院的地牢里,有大夫看着,性命暂时无虞。王氏…大概还想用她来钓你这条大鱼。”
青竹还活着!这个消息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让陆鸣玉濒死的心又活了过来,但随即是更深的焦虑和愤怒。地牢!王氏那个毒妇!她紧紧攥着陶碗,指节发白,眼中燃起仇恨的火焰。
“另外…”段玄尘走到石桌前,拿起一张很小的、边缘被烧焦的纸条,递给陆鸣玉。“老吴在回来的路上,在一个约定的死信箱里发现了这个。应该是妙音娘子设法传递出来的。”
陆鸣玉接过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却略显潦草的小字:
**北客至,疑寻“水波痕”,盯紧“渊渟”口。慎!**
“‘北客’?‘水波痕’?”陆鸣玉疑惑地念出这两个陌生的词。
段玄尘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眼中寒光暴涨!“‘北客’…是北魏‘夜枭’的暗称!他们果然来了!比预想的还快!”他猛地一拳砸在石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油灯火苗剧烈摇晃。“‘水波痕’…应该是指代前朝秘库的某种标记!他们是为秘库而来!盯紧‘渊渟’口…妙音是在警告我们,夜枭可能已经怀疑甚至发现了‘渊渟’水脉的存在,正在重点监控出口!”
这个消息比萧衍的追捕更让段玄尘感到压力!秘库是他背负的沉重使命,绝不容有失!而“夜枭”的介入,意味着逃亡的难度和危险性陡然飙升数个层级!
陆鸣玉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想起段玄尘之前提到母亲旧居有秘库标记,又联想到母亲临终模糊的呓语“洛水之阳…故园…” 难道母亲…也和这秘库有关?这“水波痕”…她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里贴身藏着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一枚触手温润的旧玉佩。她记得玉佩背面,似乎就有几道极浅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刻痕!当时只以为是普通纹饰!
她心跳加速,正想拿出玉佩询问,却见段玄尘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看向通道入口的方向!
“老吴!”段玄尘低喝一声。
正在打盹的老吴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少主?”
“你回来时,确定甩掉尾巴了?有没有发现异常?”段玄尘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老吴仔细回想,脸色也变了:“属下…属下从‘石鱼嘴’那个废弃排水口出来,绕了三条巷子才到死信箱。取信时很小心,没发现有人跟踪。但是…回来进入‘渊渟’主水道时,好像…好像听到下游很远的地方,有很轻微、不太像水流的异响,像是…石头被小心挪动的声音?当时急着回来报信,以为是水耗子或者听错了…”
段玄尘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听错了?老吴!在‘夜枭’面前,任何‘以为’都是致命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
“咚…咚…咚…”
一阵极其轻微、却富有节奏、如同某种信号般的敲击声,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从他们来时的水道方向传来!声音沉闷,仿佛隔着厚厚的石壁和水流,但在这死寂的地下空间里,却如同惊雷!
是“夜枭”的联络暗号!他们果然找来了!而且已经深入了“渊渟”水道!
据点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老吴面如土色,眼中充满了惊骇和自责。陆鸣玉也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仿佛被黑暗中的毒蛇盯上!
段玄尘眼中寒芒爆射,再无半分犹豫!他一把抓起石桌上的“渊渟”水脉图,手指在一条极其隐蔽、标注着特殊符号的细线上重重一点!
“计划改变!不能等了!立刻从‘龙喉’走!”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龙喉?!”老吴失声惊呼,脸上血色尽褪,“少主!那条路…九死一生啊!水下暗流、毒气、还有…还有那东西…”
“留在这里是十死无生!”段玄尘厉声打断他,目光如电扫过陆鸣玉和老吴,“‘夜枭’的鼻子比狗还灵!他们既然能摸到这里,找到这个据点只是时间问题!‘龙喉’是唯一一条未被标注在常规图上的、能最快通到城外荒山的生路!走不走?”
陆鸣玉看着段玄尘眼中燃烧的决然火焰,又听着那越来越近(心理感受)、如同催命符般的微弱敲击声,心中的恐惧被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压下。她没有退路!
“走!”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
老吴看着少主和陆小姐,一咬牙:“妈的!拼了!属下开路!”
段玄尘不再废话,迅速将水脉图和几本关键册子塞进一个特制的防水皮囊,背在身上。他走到药架旁,飞快地抓了几个不同颜色的瓷瓶塞进怀里,又拿起一把特制的、带有分水刺和钩爪的短柄工具递给陆鸣玉:“拿着防身,跟紧我!”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经营多年的据点,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瞬间被决绝取代。他走到通道内侧壁一处不起眼的凸起,用力按了下去!
“咔哒…轰隆…”
通道另一侧,原本严丝合缝的石壁缓缓移开,露出后面一条更加幽深、向下倾斜、散发着浓重水汽和未知腐朽气息的狭窄通道!一股冰冷刺骨的寒风从中倒灌而出,带着令人心悸的呜咽声!
“龙喉”之路,开启!
段玄尘深吸一口气,率先踏入那片未知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陆鸣玉握紧手中冰冷的工具,紧随其后。老吴最后进入,反手启动了通道的自毁机关——几块巨石轰然落下,将他们身后据点与“渊渟”主水道的连接彻底封死!
断尾求生!三人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条号称“九死一生”的绝路。身后,那诡异的敲击声似乎停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急促和密集,如同死神的脚步,紧紧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