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深了。

外面风雪依旧。

撒大斌和赵红梅两人躺在热乎乎的火炕上。

一阵窸窸窣窣,撒大斌钻进了红梅的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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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大憨……”她突然咬住他的耳朵,“你今天……特别爷们儿……”

话音渐渐融进风雪声中。

还有远处山林里,偶尔传来的一两声悠长而模糊的兽嚎。

世界仿佛只剩下这间温暖的小屋。

剧烈运动过后。

撒大斌把红梅紧紧搂在怀里,下巴蹭着她还有些湿润的头发,闻着那股子便宜香皂的味儿,心里又软又烫。

他声音低沉,带着点以前没有的笃定:

“红梅,往后啊,家里有我呢。你那楞场做饭的活儿,咱不干了,听见没?”

他顿了顿,像是在承诺,又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明儿我就去找钱主任说道说道,我也换个工作,不扛大木头了。这山里宝贝多着呢,打猎、采山货,总能寻摸到好东西,比上班赚的多。你就踏踏实实给我暖被窝……生几个娃,儿子女娃都行,让他们把这炕头给我占满了,闹哄哄的,那才叫家!”

他心里盘算着:趁着这两年计划生育政策还没在林场这种穷地方抓那么紧,咋也得大干快上。

赵红梅被他话里那句“暖被窝”臊得满脸通红,往他结实的胸膛上轻轻捶了一下,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

“……瞎说啥呢,也不害臊……嗯,都听你的。”

她往他怀里缩了缩,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带着一丝安心和疲惫,沉沉睡去。

感受到怀里妻子温软的身子和她均匀的呼吸,撒大斌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却毫无睡意。

脑海里翻涌着前世五十年来的冰冷记忆……

他想起了自己那个老实巴交、当了一辈子生产队长的爹——撒卫国。

也想起了那对从城里下放的“知识分子”夫妇——郑知贤和林玉兰。

那时候,他们被打成“臭老九”,下放在林场边缘的苗圃地种地,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他爹早年跟祖父闯关东来到这地方,心善,看他们可怜,没少接济他们。

可谁能想到,就是为了救这个郑知贤,他爹才把命给丢了!

那是他十二岁那年的夏天。

郑知贤嘴馋,偷偷跑到河里想捞两条鱼改善伙食。

哪里想到,这深山的河水即便在七月也冰冷刺骨,结果他自己腿抽筋了。郑知贤在河里扑腾呼救。

是他爹听见动静跑了过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郑知贤推上了岸。

可他爹自己却因为力气耗尽,被湍急的河水卷走,再也没能上来。

爹没了,娘张秀兰整日以泪洗面,没多久就哭瞎了眼睛,跟着也撒手去了。

十二岁的年纪,他就这样成了没人要的孤儿。

正当他不知道路在哪里时,是郑知贤和林玉兰两口子,半夜来到他家里。

他们悄声对他说:“大斌,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亲儿子,跟着我们,吃穿不愁。”

他们握着他瘦骨嶙峋的手,那副慈爱的模样,让缺爹少娘的撒大斌信以为真,傻乎乎地把他们当成了唯一的依靠。

打那以后,他就像他那个老实善良、甚至有点“傻”的爹一样,一门心思地对他们好。

家里家外的重活累活:劈柴、挑水、下地种田……他全包了。

像个小大人一样把他们供着。

心里总记着养父拍着胸脯的保证:等他们回了城,一定接他过去享福,让他过上好日子。

他就这样信着,盼着,等着,傻傻地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他们。

1980年元旦,养父母一家终于平反了,风风光光地回了常兴镇。

常兴镇与海浪河林业局虽然挨着,却是两个不同的地界:一个属于地方,归林海县政府管理;一个属于林业系统,归丹江市林管局管理。

养父母回城没多久,就找回了他们那对曾划清界限多年的亲生儿女。

一家四口哭哭啼啼地团圆了。

那团圆的喜悦,将他这个没血缘的外人彻底隔离开来,衬得他更加孤单。

可那时候他还傻,觉得养父母一家团圆是好事,自己也能跟着沾光。

前世的今天,他就是坐小火车给他们送去了过年分的猪肉,想着让养父母一家过个好年。

第二天回到林场,却等来了媳妇赵红梅的死讯。

在媳妇的坟前,他被赵红棉和几个舅舅,以及舅舅家的孩子们,一顿拳打脚踢。

赵红棉哭着骂他“傻X”、“混蛋”、“败家货”,诅咒他不得好死!

虽然红梅的死不是他直接造成的,但如果不是他傻乎乎地经常把家里的好东西都送给养父母,红梅也不至于为了多赚点工分,快过年了还留在山场干活,也就不会遇上那头黑瞎子。

被揍之后,他在林场彻底待不下去了。没脸见人,也没地方可去。

最后,还是灰溜溜地跑到了常兴镇,投奔养父母,在那里过了1980年的春节。

过完年后,养父母的任命下来了:养父郑知贤出任常兴镇副镇长,养母林玉兰任职镇医院副院长。

他们的亲儿子郑卫东,也凭关系进了镇供销社当上副主任,手里倒腾着不少紧俏物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养女郑丽萍,虽没在地方单位安排工作,但也通过关系进了林业局的高中当了教师。

他们一个个都端上了“铁饭碗”,成了镇上响当当的体面人。

而他呢?这个曾被承诺接去享福的“亲儿子”呢?

养父母没给他安排正式工作,只找了点关系,把他塞进镇上的酱菜厂打杂。

说是“打酱油”,其实就是最底层的体力活。

酱菜厂常年弥漫着一股酸涩混杂的酱香味,闻久了都泛恶心。

他的活儿就是搬运那些沉甸甸的酱菜坛子。冬天坛子冻得冰凉,搬一会儿手就跟没了知觉一样;夏天坛子表皮湿滑,稍不留神就容易摔个粉碎。

一天干到晚,累得腰酸背痛,可发下来的工资只有十几块钱。

这点钱,连自己勉强糊口都难,更别提去“供养”当了官的养父母一家了。

住在一起后,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像个多余的人。

养父母的亲生儿女看他的眼神里,带着轻蔑和防备。

养父母也越来越看不上他了,态度从偶尔的嫌弃,变成了明目张胆的冷淡。

他成了他们光鲜生活里的一个污点,一个累赘。

他不是没想过离开,可离开这里,他又能去哪儿呢?

他还是傻,心里总觉得只要自己能有出息,养父母总会像以前一样待他。

于是,他铆着劲儿想办法赚钱。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转机,而是深渊。

郑卫东倒腾紧俏物资的事情东窗事发,被人盯上了!

为了脱罪,他那个所谓的“亲哥哥”竟然想出了最歹毒的主意——让撒大斌去顶罪!

养父母找到他,不是想办法捞他,而是哭着,声泪俱下地求他:

“大斌啊,卫东年轻不懂事,这事儿闹大了会影响我们全家的前程!你先替卫东担一下!”

“你是我们儿子,我们肯定会帮你!等风头过了,我们一定想办法把你弄出来!还会补偿你!”

他们演得太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