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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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紫禁城,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在脸上生疼。承乾宫雕花槅扇紧闭,地龙烧得滚烫,暖香袅袅,熏得人骨头缝都透着懒。

可这暖意,半分也透不进东北角那处宫墙斑驳、檐角长草的地界——静思堂。

外头都叫它“冷宫”。

云蘅搓着冻得通红、裂了口子的手,呵出一小团白气,瞬间消散在比外头好不了多少的寒冷空气里。

她缩在窗边唯一能透进些惨淡天光的破木凳上,膝上摊着一本磨毛了边的《本草拾遗》。纸页泛黄,墨迹模糊,这是她被丢进这里时,唯一拼死藏下的东西。

墙角堆着半湿柴禾,沾着未化的雪,是昨日太监小顺子偷偷塞进来的。旁边一口缺了口的陶锅,锅里是半碗黑乎乎的、能照见人影的稀粥,早冻成了冰坨子。这就是一天的嚼谷。

“咳咳……”压抑的咳嗽声从里间传来,带着撕心裂肺的破音。那是同住这里的陈嬷嬷,早年在辛者库熬坏了身子,入了冬咳得厉害,这几日眼见着不行了。

云蘅放下书,端起灶膛边温着的一小碗浑浊药汤——用墙角扒拉出的几味寒酸草药勉强熬的。药味苦涩呛人,混杂着霉味。

“嬷嬷,喝药了。”她走进里间,声音放得轻柔。

陈嬷嬷蜷在连棉絮都发硬的薄被里,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听见声音,浑浊的眼珠动了动,艰难地张开嘴。云蘅小心喂她喝下几口,药汁顺着嘴角溢出一些。

“云姑娘……别、别费心了……”陈嬷嬷喘着粗气,细若蚊蚋,“老婆子……怕是不中用了……拖累你……”

“嬷嬷别这么说,”云蘅用帕子替她擦去药渍,声音平静,眼底藏着坚韧,“开春就好了,再忍忍。”

她掖好被角,心里沉甸甸的。陈嬷嬷这病,若有好药,或许还有救,可在这鬼地方,连炭火都是奢望,遑论药材?她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一年前,她还是翰林院云学士家风光无限的嫡女,琴棋书画,闺誉清雅。一场科场舞弊案,父亲蒙冤下狱,家产抄没,男丁流放,女眷没入掖庭。

她因幼时读过医书,被分派侍弄御药房花草,没几个月,因“窥探禁方”、“心怀怨望”的罪名,被新晋得宠的丽婕妤一句话,打发到了这里等死。

这深宫,吃人都不吐骨头。她曾以为凭才情谨慎,能挣出活路,如今明白,在绝对权势碾轧下,才情是催命符。

骤然,尖锐争吵伴杂乱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冷宫死寂。

“快!快抬进去!三皇子不好了!”

“混账!往哪儿抬?这是冷宫!秽气冲撞皇子殿下,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张公公!没法子了!太医署那边……没人啊!淑妃娘娘昨儿诊出喜脉,太医都在长春宫候着呢!三皇子急症凶险,就近只有这里……”

“放屁!这儿住的都是晦气罪奴!皇子千金之躯,岂能沾染?”

吵闹声就在静思堂外院。云蘅心念一动,悄悄走到破败窗棂边,透过缝隙瞧。

几个小太监抬着简易藤轿,轿上蜷着小小身影,裹明黄小斗篷,脸煞白如纸,双目紧闭,嘴角溢白沫,身躯不时剧烈抽搐。

旁边穿体面蓝袍太监(张公公)正急赤白脸拦着。另一管事太监满头大汗,显然抬人是他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