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秋恭敬应下:“奴婢谨遵娘娘懿旨。”自始至终,她未曾抬头与宜修有眼神交流,但宜修却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定。
纯元又拉着宜修说了好些体己话,从家中旧事到宫中规矩,细致入微,仿佛真是一位关爱妹妹的慈姐。她甚至亲自为宜修挑选次日觐见太后、皇上的衣饰,坚持将那件最华丽、最夺目的绯色宫装赐予宜修,语气带着几分怜爱:“姐姐这身子不争气,常年茹素,不喜艳色,反倒衬得气色愈发不好。妹妹年轻,正是春花般的年纪,合该穿得鲜亮些,皇上见了必定欢喜。”
抱着那件华美得过分的宫装离开长春宫时,宜修的心绪复杂难言。姐姐待她,似乎真的好得无可挑剔,那关切的眼神,温暖的话语,都在告诉她,这深宫之中,她并非孤身一人。可是,为何剪秋来时那句低语——“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会在此刻突兀地回响在耳边?为何母亲临终前的恐惧,会像幽灵般缠绕不去?
回宫的路上,剪秋依旧沉默地提着宫灯在前引路。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吹得灯罩摇晃,光影明灭不定。宜修看着剪秋挺直却单薄的背影,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剪秋,你在宫中多年,觉得……皇后娘娘,是个怎样的人?”
剪秋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她的声音混在风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小主,这宫里的人,尤其是位高权重的人,都像那戏台上的角儿,画着厚厚的脸谱。台下人看的,是热闹,是风光;至于脸谱底下是哭是笑,是善是恶,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她微微侧头,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脸有一种石刻般的冷静,“奴婢只知,在这深宫活下去,不能光用眼睛,更得用心。有时候,蜜糖里裹着的,或许是穿肠毒药。”
宜修的心,猛地一沉。剪秋没有直接回答,却比任何明确的答案都更让她心惊。她抱紧了怀中那件绯色宫装,那鲜艳的红色,此刻看来,竟有几分像血。
第二章:裂痕
接下来的日子,表面平静无波,甚至堪称和睦。纯元对宜修的照顾无微不至,事无巨细地教导宫规,甚至在皇上面前多次看似无意地夸赞妹妹“性情柔嘉,聪慧伶俐,颇有妾身当年风范”。胤禛对宜修虽不算热络,却也因着纯元的面子,颇为和气。
宜修起初是感激的,甚至对之前的怀疑生出几分愧疚。她努力地想做好一个乖巧的、不惹麻烦的妹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得来不易的“姐妹情深”。她告诫自己,不要被那些莫名的疑虑和旁人的只言片语影响了判断,姐姐或许真的就是这般善良无私。
然而,深宫就像一池看似平静的湖水,底下却暗流涌动。宜修渐渐察觉出些许异样。宫人们对她表面恭敬,但那恭敬背后,总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疏离与……同情?她偶尔能在转角处、花园里,听到一些压得极低的零碎言语,关于先前几位家世不错、或曾短暂得过圣宠的妃嫔,如何莫名其妙地失宠,如何“病故”,如何因小错被打入冷宫,而她们失势前,似乎都或多或少与皇后娘娘有过些“不愉快”。
更让她心中开始滋生寒意的是,她发现一种难以言喻的规律。每次皇上与她多说了两句话,或是偶尔问及她的功课,不出两日,长春宫必定会传出皇后娘娘“旧疾复发”的消息,咳喘不止,需要皇上亲自探望、陪伴安抚。而每当她试图在刺绣、读书上稍展所长,宫中很快便会流传出她“急功近利”、“心比天高”、“欲与皇后争锋”的闲话,源头难寻,却总能恰到好处地传入皇上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