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妈，甜甜花生过敏，你又忘了？”我看着我妈张翠兰从她那洗得发白的布兜里，掏出一块金黄色的花生糖，心一下就悬到了嗓子眼。
五岁的女儿甜甜正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听到“糖”这个字，眼睛立刻亮了，扭过头来，伸出小手。
“奶奶给，我们甜甜吃糖，长得高高的。”我妈笑得满脸褶子，无视我的话，径直把糖递了过去。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在甜甜的手指碰到糖纸前，一把将花生糖夺了过来，力道大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甜甜被我的动作吓得一愣，嘴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我妈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眼睛一瞪，声音拔高了八度：“林峰你干什么！有你这么当爹的吗？吓着孩子了！不就是块糖，至于吗？”
我捏着那块坚硬的花生糖，手心都在冒汗，压着火气说：“妈，我跟你说过八百遍了，甜甜不能吃花生，任何带花生的东西都不能碰！她会死的！”
“死什么死！你别在这咒我孙女！”我妈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糖，宝贝似的又揣回兜里，“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城里人就是金贵，养个孩子跟养个瓷娃娃似的，这也不能碰，那也不能吃。什么花生过敏，我看就是矫情！我们村里二狗子，天天拿花生当下酒菜，孩子不照样养得壮壮实实！”
她口中的“矫情”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甜甜两岁时，因为误食了一块混有花生碎的饼干，全身起满红疹，呼吸困难，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抢救。医生明确告诉我们，这是极其严重的速发型过敏，下一次可能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从那天起，花生就成了我们家的头号禁忌。
我妻子苏晴赶紧走过来，一边抱起快要哭出来的甜甜，柔声哄着，一边对我使眼色：“妈也是好心，她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你跟妈好好说。”
好好说？我已经好好说了三年了。
可在我妈张翠兰的认知里，科学就是放屁，医生的嘱咐就是危言耸听。她只信她自己那套在村里活了六十年的“经验”。
“我还能害我亲孙女不成？”我妈还在那不依不饶，嗓门大得整个客厅嗡嗡作响，“我看你们就是不想让我这个老婆子带孩子，嫌我脏，嫌我土！”
她开始抹眼泪，苏晴一看，立刻慌了，把甜甜塞给我，跑过去扶着我妈的胳膊：“妈，您别这么说，林峰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太紧张甜甜了。”
我抱着女儿，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只觉得一阵无力。
甜甜在我怀里小声地问：“爸爸，奶奶是不是不喜欢我？”
我心头一痛，亲了亲她的额头：“没有，奶奶是太爱甜甜了。”
可我自己都不信这句话。
晚上，我把甜甜哄睡着后，回到卧室。苏晴正在叠衣服，她叹了口气：“你也真是的，妈就是那个脾气，你顺着她点不就过去了？非要跟她顶。”
“苏晴，这不是顶不顶的问题，这是人命关天！”我声音都有些发抖，“今天我要是晚一步，后果你想过吗？”
“我知道，我知道。”她敷衍着，“我已经跟妈说过了，她保证以后不了。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心里比谁都疼甜甜。”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陌生。她永远在和稀泥，永远在试图维持一种虚假的和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