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魔焦油区的诡异歌声困扰着拾荒者艾尔。
他戴上“奥孔神灯”头盔潜入矿洞,发现歌声来自一具被焦油吞噬的精灵歌者遗体。
艾尔割下精灵喉骨制成声波武器,却不知这是世界树诅咒的通道。
每次使用武器,锈蚀便如瘟疫般蔓延。
最终艾尔发现,自己装备的腐朽,竟是世界树通过歌声传递的复仇诅咒。
焦油区。
这个词本身就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粘稠感,像陈年的淤血凝结在城市的喉咙深处。这里的空气不是流动的,而是沉淀的——浓得化不开的恶臭,那是腐烂的有机质与某种更古老、更顽固的腐败气息混合发酵的结果。它无孔不入,侵蚀着锈迹斑斑的铁皮屋棚,渗透进每一道龟裂的墙缝,甚至顽固地钻进艾尔的鼻孔深处,牢牢附着在每一次呼吸的黏膜上。在这里,连时间都仿佛被这粘稠的污浊拖慢了脚步,变得滞重而缓慢。
艾尔蹲在焦油区边缘一处摇摇欲坠的钢铁栈桥投下的阴影里。他伸出骨节分明、沾满不明污渍的手,小心翼翼地捻起一枚雇主预付的“定金”。那本该是黄澄澄的金币,此刻却黯淡无光,表面蒙着一层洗不净的油腻黑膜,沉甸甸的,散发着与周围环境同源的、令人作呕的焦油气味。金币的冰冷和那层黏腻的污垢一同渗入指尖。
他掂量了一下,随即塞进腰间一个同样油腻腻的皮袋深处。袋子发出沉闷的摩擦声。雇主那张被兜帽阴影彻底吞噬的脸,以及他嘶哑嗓音里反复强调的那个词,再次在艾尔脑中回荡:
“喉骨……精灵歌者的喉骨……值钱……非常值钱……”
值钱?艾尔无声地咧了咧嘴,牵动脸上几道深深浅浅的旧疤。在这片被世界树遗弃的、连阳光都显得吝啬的废土上,“值钱”往往意味着用命去搏。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里挂着一把匕首,曾经锋利无匹的刃口如今布满星星点点的红褐色锈斑,像凝固的血痂。鞘身包裹的硬皮也干硬开裂,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腐朽感。这匕首是他的老伙计,陪着他从焦油区外围挣扎到如今能偶尔接下“内区”的活儿。它越来越钝,越来越朽,如同他自身在这片泥潭里挣扎的缩影。每一次打磨,都像是在削去自己仅剩不多的生命力。
雇主承诺的报酬,足以让他离开这该死的焦油区,甚至能去“上环”的蒸汽集市买一把真正的好家伙。这个念头像一点微弱的火星,在心底深处顽强地燃烧着,对抗着周围沉甸甸的黑暗与绝望。
他站起身,骨骼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深吸一口气,那饱含焦油分子的空气灼烧着肺叶。他不再犹豫,从背后那个硕大、磨损严重的背包里,取出了雇主一并交付的“钥匙”——奥孔神灯头盔。
这头盔的造型诡异得令人心悸。它由某种暗沉、毫无光泽的金属整体铸造而成,沉重异常。头盔前方没有任何开孔,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内陷的圆盘状结构,表面布满细密如蜂窝的微小孔洞,漆黑深邃,仿佛能吞噬所有投向它的目光。头盔的后部则异常厚重,延伸出一截粗壮的金属管,如同怪物的脊椎,连接着一个沉重的、嵌在背包框架上的方形金属箱。箱体表面布满粗大的铆钉和磨损的铭文,嗡嗡的低频震动持续不断地从箱体内部传来,顺着背带传导至艾尔的骨骼深处。
艾尔咬紧牙关,将这冰冷沉重的造物套上头颅。视野瞬间被剥夺,绝对的黑暗降临,带着金属特有的生冷腥气。头盔内部狭窄压抑,紧贴着他的颧骨和太阳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闷的回响,像被关进了一口生锈的铁棺材。他摸索着找到头盔内壁侧面一个凸起的硬质旋钮,用力拧开。
“嗡——!”
头盔后方连接着的金属箱猛然一震,内部某种装置被彻底激活。一阵更加强劲、更加尖锐的嗡鸣声浪穿透头盔,直接灌入艾尔的颅腔。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头盔内部某种共鸣装置产生的声波屏障。它尖锐、冰冷,如同无数根细密的冰针,强行刺入耳蜗深处,瞬间淹没了外界的一切杂音——风掠过废铁堆的呜咽,远处模糊不清的蒸汽泄压声,甚至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和心跳声,都被这霸道的内置声波彻底镇压、抹去。
绝对的“静音”。一种被强行剥夺了听觉、隔绝于世的死寂。
艾尔定了定神,摸索着确认了一下腰间的匕首和背包侧袋里的工具。然后,他迈开脚步,靴子踩在黏腻湿滑、闪烁着诡异油光的焦油地面上,发出沉闷而令人不适的“噗叽”声,但这声音,他此刻丝毫听不见。他像一个被投入粘稠墨汁中的无声幽灵,向着矿洞那如同巨兽受伤喉咙般的黑暗入口,一步步沉没下去。
矿洞内部比外面更加漆黑,更加粘稠。奥孔神灯头盔内置的微光视觉组件在绝对黑暗中启动,视野被染上一层冰冷的、非自然的幽绿。这绿光穿透力有限,只能勉强勾勒出前方几米内扭曲怪异的景象:焦油像活物一样,缓慢地蠕动着覆盖着洞壁和坍塌的矿道支撑架,表面泛着令人作呕的、彩虹色的油光,如同垂死者涣散的眼珠。巨大的树根——早已石化、表面覆盖着厚厚焦油硬壳的世界树根须——如同被斩断的巨蟒残骸,从洞顶垂落,或者从两侧洞壁虬结地刺出,形成天然的、令人窒息的牢笼。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几乎成为实质的腐败气息,头盔的过滤装置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嘶声。
艾尔在绝对寂静的绿光视界中艰难跋涉。靴子每一次从黏稠的焦油中拔出,都耗费巨大的力气,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冰冷滑腻的手在下面死死拖拽。脚下深不可测的焦油坑洼闪烁着不祥的微光。头盔内部那尖锐的嗡鸣成了唯一的存在证明,如同持续不断的酷刑,穿刺着他的神经。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恒的粘稠与死寂。
就在这时,它出现了。
即使隔着奥孔神灯那霸道的内置声波屏障,它依然“渗透”了进来。
起初,艾尔以为是头盔内部的嗡鸣发生了某种畸变,产生了一缕微弱的不和谐音。但这缕声音迅速变得清晰、顽强。它并非通过空气震动传来,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存在感”,一种无法言喻的、在绝对死寂中硬生生“生长”出来的东西。
一种……旋律。
它空灵、遥远,带着一种非人的纯净,却又蕴含着难以形容的巨大悲伤与某种……浩瀚的威严。它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却固执地在艾尔被声波屏障统治的脑海深处萦绕、回旋。这声音没有源头,又仿佛无处不在,是矿洞本身在古老的痛苦中发出的呻吟,是世界树被遗忘的根系在焦油下不甘的悲鸣。
远古的梵音。
雇主那嘶哑的声音再次在艾尔心底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敬畏。
这声音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穿透了头盔的禁锢,缠绕住艾尔紧绷的神经。他停下脚步,幽绿的视野在焦油覆盖的洞壁和石化树根间紧张地扫视。汗水浸透了他后背的衣服,冰冷粘腻。他握紧了腰间的匕首,锈蚀的金属触感传来一丝微弱而真实的冰冷。那空灵的旋律持续渗入,如同滴入滚油的水珠,在他被嗡鸣占据的思维里激起尖锐的不安涟漪。
他必须找到源头。喉骨的价值在驱使着他,但这渗入灵魂的旋律本身,也变成了一个无法回避的、令人恐惧的谜团。他不再犹豫,强迫自己迈开灌了铅般的双腿,循着那在脑海深处回响的、非人旋律所指引的方向,向着矿洞更深、更粘稠的黑暗腹地,艰难地沉下去。
矿洞的通道急剧收窄、扭曲,最终汇聚成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焦油池。池面如同凝固的黑色镜面,倒映着头盔幽绿的微光,反射出扭曲变形的洞壁轮廓。那空灵、悲伤的“梵音”在这里达到了顶峰,不再是若有若无的渗透,而是变成了一种清晰可感的“存在”,一种弥漫在整个空间里的精神重压,即使在奥孔神灯的隔绝下,也沉重得让艾尔几乎无法呼吸。
他的幽绿视野,被池子中央的景象牢牢钉住。
一根异常粗壮、表面覆盖着厚厚焦油硬壳的石化世界树根须,如同一条被钉死在祭坛上的古龙,从洞顶垂直贯入焦油池的中心。而在那根须的末端,在那粘稠、缓慢蠕动的焦油表面之上,嵌着一个“人形”。
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那是一位精灵歌者的遗骸。他(或她?性别早已模糊)的绝大部分身躯,包括那标志性的纤细四肢和优雅的头颅,都已被焦油彻底吞噬、包裹、同化,形成了一尊恐怖而诡异的焦油塑像。只有脖颈以上的小半部分,以一种向后痛苦仰倒的姿态,极其诡异地暴露在焦油池面之上,没有被那黑色的死亡彻底淹没。
而最令人震骇的,是那暴露的脖颈部位。
精灵的喉部区域,皮肤和肌肉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晶体。一块巨大、结构复杂得令人目眩神迷的天然水晶!它深深嵌合在精灵焦黑的颈椎骨上,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略带浑浊的淡金色泽。无数细小的晶簇如同活物般从喉骨主体向上、向四周延伸、分叉,刺穿了早已焦炭化的下颌,甚至有几缕细小的晶丝向上延伸,没入了同样覆盖着焦油和石屑的发丝之中。
这水晶喉骨,就是那“远古梵音”的源头!即使被焦油包裹了无数岁月,它内部似乎仍残留着歌者最后的气息,残留着那被世界树赋予的、沟通天地的力量。此刻,这力量正以一种极其微弱、极其悲伤的频率自行振动着,将那份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纯净与痛苦,化为无形的声波,穿透焦油,穿透岩石,也穿透了奥孔神灯的屏障,直接叩击着艾尔的灵魂。
艾尔站在池边,幽绿的视野死死锁住那暴露在焦油之上的、闪耀着非自然光芒的水晶喉骨。雇主嘶哑的催促声、足以改变命运的丰厚报酬、离开这地狱的可能……这些念头如同炽热的岩浆,瞬间冲垮了目睹这诡异遗骸带来的震撼与那渗入骨髓的悲伤旋律所引发的敬畏。
喉骨!价值连城的喉骨!就在眼前!
他不再犹豫。靴子试探性地踩上池面边缘那层相对凝固的焦油硬壳。脚下传来令人心惊的“咔嚓”脆响,如同踩在薄冰上,随时可能碎裂。他立刻收力,小心翼翼地调整重心,像一只在蛛网上行走的虫子,沿着池壁那些巨大、石化树根凸起的部位,手脚并用地向着池中心那根贯穿天地的巨大根须爬去。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脚下焦油硬壳不堪重负的呻吟和粘稠液体的缓慢蠕动。头盔内部的嗡鸣声似乎也因他的紧张而变得更加尖锐刺耳。
终于,他爬到了那根巨大的石化根须旁,与那具嵌在根须末端的精灵遗骸近在咫尺。浓烈的腐败气息混杂着一种奇异的、类似硫磺和琥珀的矿物气味,几乎要穿透头盔的过滤。他拔出腰间的匕首,锈蚀的刀刃在幽绿视野下显得更加破败不堪。他伸出左手,颤抖着,摸向那暴露在焦油之上的水晶喉骨。
指尖触碰到晶体的瞬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寒瞬间刺透了他厚实的手套!那不是物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带着无尽悲伤与古老威严的冰冷冲击!与此同时,那原本只是萦绕在脑海深处的空灵旋律,骤然化作一声无声的、凄厉到极点的尖啸!这尖啸没有物理的声音,却像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艾尔的精神世界!
“呃啊!” 艾尔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晃,头盔重重撞在背后冰冷的石化根须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幽绿的视野疯狂闪烁,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那尖啸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残留的精神冲击让他头痛欲裂,握着匕首的手抖得厉害。
幻觉?不!那痛苦和冰冷的触感太过真实!
他定了定神,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忽略那残留的精神刺痛。喉骨!必须拿到!他再次伸出左手,这次更加粗暴,一把抓住喉骨上方一根较为粗壮的晶簇,用力固定住整个喉骨结构。右手则紧握锈迹斑斑的匕首,对准喉骨与下方焦黑颈椎骨连接最薄弱的地方,狠狠切了下去!
刀刃切入晶簇根部,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砂砾摩擦玻璃的刺耳声响,这声音在艾尔被头盔隔绝的听觉中并不存在,但那通过刀柄传导至手臂的剧烈震动却无比清晰。水晶的硬度远超想象,匕首的锈蚀刃口切割得异常艰难。汗水瞬间模糊了艾尔头盔内部的视野,他低吼着,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匕首上,用尽蛮力来回切割、撬动。
“嘎吱……嘎吱……” 手臂的肌肉因过度用力而痉挛,刀柄上粗糙的防滑纹路深深硌进掌心。每一次用力的切割,都仿佛触动了水晶喉骨内部残存的某种东西。那悲伤的旋律并未完全消失,反而在艾尔粗暴的动作下,化作一阵阵更加强烈的精神涟漪,如同无声的控诉浪潮,持续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恶心。
“给我……断开!” 艾尔在心中咆哮,双眼在幽绿视野下布满血丝。他猛地抬起脚,狠狠踹在精灵遗骸焦黑的肩胛部位,借助反作用力,同时将全身的重量和力量都压在了匕首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冰晶碎裂的声响(同样只存在于艾尔的想象和触觉反馈中)!连接终于被强行切断!
巨大的水晶喉骨脱离了焦黑的颈椎,被艾尔死死抓在手中。失去了支撑,那具暴露在焦油之上的精灵遗骸头颅猛地向后一仰,更多的焦油顺着断裂的颈腔涌出,覆盖了那焦黑的面容。在幽绿的视野下,艾尔似乎看到那张焦黑干瘪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是覆盖的焦油在重力作用下滑落?还是……某种凝固了千万年的表情,在喉骨被夺走的瞬间,终于彻底破碎?
艾尔没时间细看,也无心探究。巨大的、淡金色的水晶喉骨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掌心,冰冷依旧,但那股直刺灵魂的悲伤旋律,在它脱离遗骸的瞬间,如同被掐断了源头,骤然减弱了大半,只剩下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余韵。
成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方才切割时的艰难和那诡异的精神冲击。他迅速将这块价值连城的水晶塞进背包最内侧一个特制的、衬着厚厚软绒的隔层里,拉紧束带。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背上,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这是逃离焦油区的船票!
他不再看那沉入焦油池的遗骸,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径,手脚并用,以比来时快得多的速度向外攀爬。脚下的焦油硬壳似乎变得更加脆弱,每一步都伴随着碎裂的脆响和粘稠液体的翻涌,但他毫不在意。头盔内部那尖锐的嗡鸣声,此刻听来竟也带上了一丝催促他逃离的意味。幽绿的视野中,扭曲的通道飞快地向后退去。他只有一个念头:出去!立刻!带着这宝贝离开这个鬼地方!
当他终于踉跄着冲出矿洞那如同巨兽咽喉的入口,重新感受到外面相对“清新”(尽管依旧充满焦油恶臭)的空气时,强烈的眩晕和脱力感瞬间袭来。他背靠着洞外冰冷粗糙的岩壁,大口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尽管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那洗不净的焦油味。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淌下,浸湿了头盔的内衬。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摸索到头盔侧面那个硬质旋钮,用力拧紧。
“嗡——!”
头盔后方金属箱的震动和那尖锐刺耳的内部嗡鸣戛然而止。
死寂。
绝对的、物理意义上的死寂瞬间降临。习惯了那持续不断的高频噪音,此刻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反而带着一种巨大的、令人心慌的真空感,压迫着艾尔的耳膜。
他迫不及待地解开沉重的卡扣,用尽全力将奥孔神灯从头颅上摘了下来。冰冷的空气瞬间涌上他汗湿的脸颊和脖颈,带来一阵刺痛的冰凉,却也让他感觉像是从一口铁棺材里终于爬了出来,重新活了过来。他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每一次吸气都试图将那矿洞深处的腐朽和那诡异旋律带来的精神重压彻底排出体外。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背包里那沉甸甸的触感是唯一的真实。
他靠墙滑坐在地,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休息片刻,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腰间的匕首——这个动作几乎成了他确认自身安全的本能。
指尖触碰到刀鞘的瞬间,一种异样的触感让他猛地低头。
刀鞘!那陪伴他多年、早已干硬开裂的硬皮刀鞘,此刻竟像被无形的火焰舔舐过一般,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湿漉漉的、暗红色的铁锈!这锈迹是如此新鲜,如此厚重,甚至还在顺着鞘身的纹理向下缓慢流淌,如同粘稠的污血!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浓烈的、刺鼻的金属锈蚀气味。
艾尔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比矿洞深处那水晶喉骨的冰冷更加刺骨。他猛地拔出匕首。
“铮……”
一声带着明显阻滞感的、沉闷的摩擦声响起。匕首的锈蚀情况比刀鞘更加触目惊心!原本布满星星点点锈斑的刃身,此刻已彻底被一层湿漉漉的、深红近黑的厚重锈壳所覆盖,几乎看不出金属的本色。锈迹如同某种活性的苔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冰冷的金属表面蔓延、增厚!刀柄处缠绕的防滑皮绳也未能幸免,变得湿冷、发黑、朽烂,散发出腐败的气息。
艾尔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绝不是自然锈蚀!几个小时前他进入矿洞时,匕首虽有锈斑,但绝无如此严重!他猛地想起切割喉骨时,那通过刀柄传来的剧烈震动和切割水晶产生的奇异反作用力……还有那一次次冲击他精神的无形旋律!
他几乎是惊恐地检查自己身上其他金属部件——腰带扣,一个用来装零碎工具的旧铁盒,甚至裤子上用来挂工具的金属小环……无一例外!所有暴露在外的金属物品,此刻都覆盖上了一层新鲜的、湿漉漉的、正在疯狂滋生的锈迹!它们像一层丑陋的、致命的活体苔藓,贪婪地吞噬着金属的本质。
艾尔的目光最终死死锁定在背包内侧——那个装着水晶喉骨的隔层位置。隔着厚实的帆布背包,他似乎能感觉到那冰冷晶体的存在,仿佛它本身就是一个散发着无形腐蚀的源头。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断续的震动,极其轻微地,隔着背包的布料,传递到了他紧贴背包的后背上。
嗡……
那震动带着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艾尔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他猛地抬起头,望向那幽深如巨兽喉咙的矿洞入口。那被奥孔神灯隔绝的、悲伤而威严的“远古梵音”……那精灵歌者被强行打断的绝唱……那世界树根系深处不甘的悲鸣……
诅咒!
这个词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艾尔混乱的思绪。雇主兜帽下的阴影,嘶哑嗓音中那一丝难以察觉的敬畏……“值钱”背后真正索取的代价……喉骨武器每一次使用,都将加速装备的锈蚀……这腐朽并非偶然,而是通道——世界树通过那被亵渎的歌声传递的、无孔不入的复仇诅咒!
背包内侧那微弱而持续的震动,如同一个冰冷的心跳,紧贴着他的背脊。每一次微不可察的搏动,都像在无声宣告着腐朽的蔓延。艾尔僵在原地,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潮湿的里衣。他缓缓低下头,视线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最终落在自己紧攥的、布满新鲜湿锈的匕首上。
那不再是武器,而是一块正在快速腐烂的金属废料。
他猛地松开手,仿佛那匕首灼烫无比。锈蚀的匕首跌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闷而粘滞的声响,像一块浸透了污血的朽木。它砸在同样被暗红色锈迹迅速覆盖的地面上,几滴湿漉漉的锈液溅开,如同腐败的血液。
艾尔触电般缩回手,动作僵硬地摸索向腰间的旧皮袋。指尖触碰到那几枚雇主预付的、被焦油熏得乌黑的金币。他掏出一枚,摊在汗涔涔的掌心。
金币表面的油腻黑膜之下,那坚硬的黄金本体上,赫然也出现了一层极其细微、但绝对新鲜的暗红色锈点!如同某种恶性的霉菌孢子,正悄然在惰性的黄金上扎根、蔓延。
黄金……也在锈蚀?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比矿洞深处更加彻骨,瞬间攫住了艾尔的心脏。它冻结了他的血液,让他的呼吸都凝滞了。这诅咒的毒,远比想象中更加阴狠、更加无孔不入!它不仅能啃噬钢铁,甚至能侵蚀黄金——这废土上最坚挺的硬通货,生存最后的保障!雇主承诺的、足以改变命运的天价报酬……此刻看起来就像一个淬了剧毒的诱饵,一个用黄金铸造的、通往彻底腐朽的陷阱。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那枚生锈的金币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自己沉重的背包。隔着厚实的帆布,那冰冷的水晶喉骨如同一个蛰伏的异形心脏,持续传递着微弱而致命的震动。
艾尔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疲惫,而是源于一种被彻底逼入绝境的疯狂。他猛地伸出手,指尖在背包粗糙的帆布表面痉挛般地抓挠了一下,似乎想要立刻将这带来诅咒的源头狠狠扯下、砸碎、抛入那无尽的焦油深渊。那动作充满了原始的、毁灭性的冲动。
然而,下一秒,那伸出的手却猛地僵在半空,如同被无形的铁钳死死扼住。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要抠进粗糙的背包布料里。动作凝固了。
他不能扔。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铁钉,狠狠楔入他的脑海。扔掉它?扔掉这唯一能换到……不,是唯一可能延缓这无孔不入的腐朽蔓延的东西?雇主兜帽下的阴影,嘶哑嗓音里对“喉骨”价值的笃定……也许,仅仅是也许,那个神秘而危险的雇主,知道些什么?知道如何利用这诅咒之物?或者……知道如何暂时抵御它?
离开焦油区?去上环蒸汽集市?这些念头在巨大的恐惧面前变得苍白而遥远。此刻,活下去,仅仅是活下去,不被这无声蔓延的锈蚀彻底吞噬成地上的一滩烂泥,成了唯一的、最原始的驱动力。
喉骨是诅咒的通道,但或许……也是唯一能换取片刻喘息机会的筹码。用这诅咒本身,去交易对抗诅咒的……渺茫希望?
艾尔死死盯着自己的背包,仿佛要透过那层厚厚的帆布,看穿里面那冰冷、震动、带来腐朽的晶体。幽绿的视野早已褪去,矿洞入口的阴影如同巨兽獠牙,投在他写满挣扎与恐惧的脸上。焦油区永恒的恶臭包裹着他,背包内侧那微弱而持续的震动紧贴着他的背脊,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丈量他生命腐朽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