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丝裹着腐叶的腥气,漫过青黑的崖壁时,我正坐在老松的虬根上,把孢子酿成的毒露往玉盏里滴。指腹刚触到冰凉的釉面,山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惊飞了满树的雨燕。

“又来采菌子的?”我捻灭盏边跳动的幽蓝火点,耳尖却捕捉到不同寻常的响动——不是山民的砍刀劈柴声,是金属擦过岩石的脆响,还混着……某种生物濒死的嘶鸣。

循声掠到崖边,我看见三个穿玄衣的人正围着个白衣少年。他们手里的锁链泛着淬毒的绿光,缠在少年手腕上,却没像往常那样蚀出黑血,反倒像遇到烈火般滋滋冒白烟。

“这小子竟百毒不侵?”为首的人啧了声,挥刀就往少年心口刺。

我那会儿还没学会藏脾气,只觉得这刀光晃得人眼晕,心口的菌褶猛地绷紧。下一秒,头顶突然腾起团灰雾,无数雪白的小包子从雾里飘出来,像被风攥着的蒲公英,悠悠落在那三人肩头。

他们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皮肤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溃烂,最后化成一滩腥臭的黑水,连骨头都没剩下。

风还在吹,剩下的包子飘到少年脚边,却像撞了层无形的屏障,轻轻弹了弹就散成了灰。我愣在崖上,看着那少年蹲下来,指尖戳了戳地上的灰迹,又抬头望向我这边,眼神直愣愣的,像株刚冒芽的菌子。

“你的……孢子,”他声音很轻,还带着点木讷,“很好吃吗?”

我差点从崖上摔下去。活了三百年,还是头回有人把我的毒孢子当成吃食。

后来我才知道,这少年叫苏枕书。他总说自己记不清十岁前的事,只记得潮湿的石室、刺鼻的药味,还有邪教之人捏着他下巴灌毒的力道——他曾是那些人眼里最“好用”的试药童,从断肠草汁到腐心蛊液,凡能想到的毒物都灌进过他喉咙。久而久之,他的五脏六腑像被毒泡透了,再烈的毒沾到他,也只像清水浇石,连点波澜都掀不起来。可也正因如此,他对疼、对痒、对旁人的喜怒都变得迟钝,只剩一双干净却空茫的眼,显得比山间的石头还呆。

他逃出来后,就在山巅搭了间药庐,案头总堆着翻得卷边的医书。除了侍弄药圃里的灵草,就只会对着月光发呆。他不喜欢跟人说话,却总在我酿毒露时,默默坐在不远处的青石上,手里攥着株刚采的白茅根,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摩挲书页边缘——那是他从石室里带出的唯一习惯,仿佛这样就能抓住点实在的东西。直到我把毒露酿成,他才起身递来一块用草药煮过的糖,糖块上还沾着点晒干的薄荷碎。

“吃了这个,”他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眼神比糖还软,“就不生气了。”

我接过糖,指尖碰到他的手,竟没像往常那样让他染上风霜毒。他的体温很暖,像春日里晒过太阳的菌床,让我心口的菌褶都忍不住舒展了些——连带着方才因戾气紧绷的菌伞,都悄悄耷拉下温柔的弧度。

那天之后,苏枕书总来陪我。我偶因山雀啄坏菌圃生气,头顶的灰雾刚冒出来,他就会从袖中摸出糖块递过来,那些要飘出去的包子,竟真的会乖乖落在他掌心,像被书页接住的落雪,慢慢散成灰。有次我问他,是不是所有东西落在他手里,都会这么温顺。他想了半天,指腹蹭过我落在他袖口的菌丝,低声说:“只有……你的东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