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说“喜欢”,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可他会在我睡熟时,把医书盖在我身上挡露水;会把药圃里开得最好的薄荷,都种到我常坐的虬根旁;会在我问他“为什么不怕我”时,盯着我的菌伞看半天,才慢慢说:“你的毒……像山雨前的雾,不讨厌。”
其实我知道,他不是不讨厌毒,是早就忘了“讨厌”该是什么感觉。可他记得靠近我时,心口会比晒过太阳的药草还暖;记得我笑的时候,他指尖的书页会被摩挲得发皱。
风卷着松针掠过,我忽然觉得,这三百年的孤寂,好像都在等这个叫苏枕书的呆头呆脑的少年——等他用一块糖、一页书的温度,接住我所有的戾气;等他在自己早已麻木的世界里,为我重新长出“在意”的知觉;等他让那些本该致命的包子,在他掌心,变成最温柔的灰。
秋露凝在松针上的清晨,我正蹲在药圃边,看苏枕书给薄荷浇灵泉。他指尖刚触到叶片上的露珠,山风忽然裹着股熟悉的腥气掠过来——是当年玄衣人锁链上的毒锈味,混着石室里那股化不开的药腐气。
苏枕书的动作猛地顿住,握着水壶的手微微发颤,空茫的眼神第一次有了裂痕。我心口的菌褶瞬间绷紧,还没等灰雾冒出来,五道玄影已落在药庐前,为首的人脸上留着道蜈蚣状的疤,正是当年被我毒杀的玄衣人同伙。
“苏试药童,”疤脸人笑得阴恻,“教主找你好久了,你这百毒不侵的身子,还得接着替咱们炼‘万毒丹’。”
苏枕书往后退了半步,下意识把我往身后护。他明明连疼都快忘了,却在看见那些玄衣人时,指尖凉得像浸了冰。我攥住他的手腕,毒露顺着指缝往他袖口渗——从前我总怕毒伤他,可这次,我要让他身上沾着我的气,让那些人知道,他不是任人拿捏的试药童。
“他现在是我的人。”我盯着疤脸人,头顶的灰雾开始翻涌,雪白的孢子在雾里打转,“再碰他,你们连化黑水的机会都没有。”
疤脸人却笑得更狠,从袖中摸出个青铜铃铛,轻轻一摇,苏枕书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额角渗出冷汗。“忘了告诉你,”他晃着铃铛,“当年给你灌毒时,早把‘牵毒引’种进你骨血里,我一摇铃,你浑身骨头就会像被毒蚁啃咬,疼不疼啊?”
苏枕书闷哼一声,却没松开护着我的手。我看见他指缝里攥着片刚摘的薄荷,叶片被捏得发皱,青绿的汁液沾在他手背上,像道微弱的光。那一刻,我头顶的灰雾猛地炸开,无数包子迎着风飞出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密、都烈,落在玄衣人身上时,连他们的玄甲都瞬间被蚀出洞来。
“你们的毒引,”我走到苏枕书身边,毒露在我掌心凝成剑形,“困不住他。”
疤脸人没想到我的毒会这么烈,转身就要逃。可那些孢子像有眼睛似的,追着他们的影子飘,不过片刻,药庐前就只剩五滩冒着白烟的黑水。风把铃铛的碎片吹到苏枕书脚边,他蹲下来,指尖戳了戳碎片上的毒纹,忽然抬头看我,眼神里竟有了点水光。
“我好像……记得疼了。”他声音很轻,却带着点清晰的知觉,“刚才护着你时,心口比试药时还疼。”
我蹲下来,把他汗湿的额发往后捋,毒露在他眉心凝成个淡蓝的菌印——这是我的本命印,能替他压住骨血里的毒引。“以后有我在,”我看着他慢慢舒展的眉头,“你不用再疼,也不用再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