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薛良随便从柜里拿套衣裳,照旧甩到屏风上。

吴婉之瞥见他往屏风后头走着就扯开了衣服,露出肌肉紧实的胸膛和小腹,赶紧别开视线不去看他。

不知是打定主意要当她是个死人,还是压根就不在乎男女之别,薛良一点避讳也没有。

可吴婉之毕竟不是死的,方才所见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耳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吴婉之有些尴尬,犹豫着,缓步来到桌边,侧身坐下。

她不再看屏风的方向,生怕透过屏风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影子。

真是太造孽了。

吴婉之先前只想着嫁过来要吃苦头,光顾着洗脑自己,既然有愧于对方,不管未来面对何种斥责辱骂,都要能忍则忍,完全没考虑如何处理共处一室的尴尬。

薛良是个粗人,情绪又不佳,三下五除二便洗好,从屏风后头出来,没有言语,只是巡视一遍自己的屋子。

物件摆设和原先一样,除了桌面上绣到一半的手帕、用过的针线以及缩在桌子边上,脖子都快梗断的吴婉之,没有更多外来“物品”。

他回忆今天两人几个回合的掰扯,心里有了眉目。

看来吴婉之心眼多,死乞白赖,但还有点自知之明,想必那可卑的自尊早已高悬心口,摇摇欲坠了。

干的不是人事,心里却自欺欺人地保留些自尊和良知,以便自我挽尊——自己做的混账事都迫不得已。

实在虚伪、可耻、软弱,薛良心里冷笑。

他本想,驱逐她全家只需恐吓即可,毕竟记忆里的吴婉之是个胆子比针眼还小的人。

他记得吴婉之对他做过的事,诬陷他,欺骗他,害他名誉扫地,还差点断送性命。

但十年过去,让他印象最深的,不是吴婉之对他做那些事的细节,而是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漂亮,除了扑簌簌地流泪,就总是无辜地望着他,仿佛自己是她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错,她幼时就家贫,软弱,总是被学堂的人耍得灰头土脸,挨了欺负只会哭。

别人威胁她,不敢反抗,于是哭着去做不想做的事,做完又后悔,很是无用、可怜。

他当年就是同情心泛滥,以为她老实,所以即使不再去学堂了,也会帮着她。

结果却被她骗,害得自己差点连命都丢了。

思及过往的种种,他觉着,胆小如鼠的吴婉之是害怕暴力的。

只是他没想到,吴婉之不再是小孩。

她似乎对皮肉之苦已经麻木,况且她全家的希望都压在她身上,她是不会因为他的威胁就轻易放弃的。

真正让她恐惧,会让她一败涂地的不是肉体的痛苦。

而是旁人揭穿她的虚伪,碾碎她的自尊心,让她看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薛良食指敲了敲桌面,引得吴婉之扭回头来,“我娘给了你多少聘礼?”

“三十两,一对银手镯,一对玉手镯。”

吴婉之知道薛良这是要和她谈判,如实说道:

“钱给我娘请大夫和抓药,花了三两,银手镯送给了帮我的婆子。如果薛婶同意退婚,我可悉数归还,只是需要一些时日。”

她没提契书,她不清楚薛良知不知道契书的事。

那契书如同卖身契,管吃管喝买断了吴婉之的下半辈子。

如果薛婶不同意她离开,吴婉之还得继续看她脸色生活。

假若薛良对契书不知情,那必定是薛婶有意隐瞒,她不可暴露薛婶,否则两头讨不着好。

毕竟薛良虽然看着无所顾忌,但对亲娘尊敬有加,应是个极其护短的人,不爽也只会拿她开刀。

假若薛婶同意她离开,那契书就是只一张废纸,薛良知不知情、什么时候知情都是后话。

“是该还,要是像你这般没脸没皮闹一场就能得三十两,那你挣钱未免太容易。我薛良的便宜没这么好占。”

薛良既然有心羞辱她,自然不会只轻飘飘说两句。

“只是你们有心要做吸血虫,若在我家一点好处没捞着,恐怕就算出了这个门,还会见缝插针地咬回来。

就算不敢回来,估计也得造谣污蔑我家,这种事你做起来很轻车熟路不是?我是无所谓,但我娘和妹妹可不能受你半点影响。”

吴婉之闻言脸都白了,刷地站起身,强作镇定道:

“我们不是这种人。嫁来你家是我拿的主意,你怎么说我都可以,但是不要迁怒我的家人。

她们一个病弱老妪,两个无知孩童,什么决定都做不了,只是听我的话而已。”

薛良眸光微闪,冷笑道:“他们是什么新鲜萝卜皮,我还得照顾他们情绪?我怎么看他们,只取决于你在我眼里是什么人。

腿长你身上,你要真想走现在就不会还在此地,多次说要还钱走人,迂回婉转却不见半点动作,你想吸血,你家人就同你蛇鼠一窝。”

吴婉之听罢顿时泄了气,疲惫从心底生发,迅速漫延至全身,“那你想怎么办?”

薛良对她恨意正浓,她说什么都会被对方曲解。

吴婉之感觉招架不住。

或许她就不该嫁过来,她应该一辈子避开薛良才是。

“好办。想必你娘看病还得花钱,要是我把聘金全部索回,恐怕你又得再卖身一次。”

薛良睨视面前那张紧绷着的脸,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有多恶劣。

事实上他听过太多比这更难听的侮辱,甚至觉着自己对吴婉之还留了几分余力。

“你相貌平平,身上没有任何值得高看一眼的品质,还拖着三个累赘,离了薛家,恐怕再难找到更好的下家。

要是自甘堕落入了风尘,旁人又得骂我薛良没人性玩弄妇人,因此聘金你就揣着走吧。”

“不过钱不是白得的。你收了薛家的钱,出去后就自说全家都是骗子,使了奸计嫁来,又被扫地出门,让我出口气。怎么样?”

薛良此人,看似不追回聘金,给她留一丝余地,实则是要她自毁名誉,往后更加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