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良眼看着吴婉之不知因气愤还是屈辱而憋红的脸,心下既不痛快,也没有丝毫怜悯。
他无情惯了,觉得自己不过是在捏蚂蚁。
“你犹豫什么?与以前得罪过我的人相比,你的下场可是好得太多了。
你为了钱不择手段,连自己都可以贱卖,还有什么不可做的?
你是觉着自个还有自尊,不能伤了脸面?说实话,谁在乎你的自尊?”
“薛良。”吴婉之刚才仿佛游魂一般怔怔地听着,如今思绪终于回笼。
她刚才真的被薛良的话语伤着了,愤怒、屈辱、自卑等情绪让她陷入无望的境地。
有一瞬间她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无间地狱,双臂上的旧伤隐隐发痛,引着她一直往下坠落。
只是落到底,灵魂被狠狠砸散后,又在痛苦的间隙再次重组。她的心逐渐恢复平静。
吴婉之冷静下来,开始梳理当下的状况。
或许对于薛良来说,令他耿耿于怀的不是三十两聘金,而是吴婉之对他的伤害和无视。
过去的伤害让薛良无法释怀,如今的婚事又让薛良脸面尽失。
不管是现在还是小时候,吴婉之都肆无忌惮地冒犯和伤害他。
他可能认为这种伤害来自于对他本人的轻视。
他凶名在外,旁人听见他的名字都知道他不好惹,偏偏吴婉之却似乎打定主意能够凌驾在他头顶。
一次次来挑衅他,触碰他的底线。
光是意识到这点,薛良就容忍不了吴婉之。他过去恨她,现在也是如此。
吴婉之心里叹了口气,重新开口:
“薛良,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对不起你。小时候我胆子小,被人逼着害你,如今又瞒着你嫁过来。
我的私心是想给我的家人谋一条生路,也想趁此机会前来赎罪。我知道我很自私,不奢求你的原谅。
只是我家里人无辜,我求你给他们留一条生路——我要是照你说的做了,我娘恐怕又要自裁。
你要是想要出气,要我作牛作马我都受着,只是别以这种方式。”
薛良一瞬不瞬地盯着吴婉之的表情,试图从她眼里读出些许虚伪做作来,但是她眼底除了悲哀,似乎什么都没有。
可她分明是个满腹奸计的人。
“吴婉之,你知道以前指使你伤我的人,现在如何了?”
薛良突然提起别人,吴婉之怔了怔,摇头。
“他们死的死,散的散,活着的见了我就跑。”
她有听闻以前伤害过薛良的人,后来过得都不怎么好。
不过她只觉得恶人活该遭报应,从没把他们的境遇和薛良联系在一起。
难道他们的下场源自于薛良的报复?
那为什么薛良没有报复她呢?
她家情况急转直下,是因大哥去世,母亲生病,怎么也扯不上薛良的。
一个古怪的念头从心底升起,难道薛良不屑于报复她?
薛良见她一直在想,又好似想不明白,遂叹息道:“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就是赎罪了。”
“你不出现,我只当没你这个人。你一出现,我就想起以前的事,想起来便觉心烦。
吴婉之,我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过去的事已被我抛之脑后。你要是真想赎罪,就不该出现在我面前刺激我,碍我的眼。”
吴婉之心下震动,她太自以为是,以为薛良或许会需要她的“赎罪”。
但对薛良来说,她什么都不做,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就是最好的赎罪了。
他厌恨她至极,不能容忍她出现在自己面前,不想与她再产生任何联系,因此连报复都没做。
薛良见她沉默不语,懒得再多说什么,自顾自去休息。
吴婉之又一夜没合眼。
她趴着桌子又熬了一夜,第二天照旧去厨房忙碌。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是真没辙了,薛良不需要“赎罪”,只是要她消失。
薛良没吃她的早饭,待薛氏得空时去了正屋找她谈话。
他知道吴婉之抵死不走,多半原因在他亲娘这里。
只是他再混也不可能为一个外人顶撞亲娘,所以这两天光顾着在吴婉之那边使力了。
“我想了几天没想通,您怎会找上她?”
薛良在正屋的桌边坐下,自然而然地翘起二郎腿,掐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他理解薛氏着急他的婚事,毕竟旁人二十四岁,孩子都满地跑了,他薛良身边连个女人影都没有。
他向来对此随遇而安,把挣钱摆在首位,每天有活就接,没活就和陆安镖局的人闲逛,自在逍遥。
但薛氏总觉得他在外的活计危险,希望他早日成家,心有挂碍便不再这般胆大妄为,因此总是找媒说亲。
久而久之,薛良已经习惯了他母亲忽然拿女子画像给他看。
只是他没想过薛氏会背着他娶一门亲,找的新娘还是吴婉之,他想不通。
“你脾气臭,除了她没人看上你。”
薛氏从箱子里拿出一张纸,递给薛良。
她道:“这是那丫头的死契。她相当于卖给薛家了,没我同意走不得。你有气冲我来,赶她走是没用的。”
薛良看完那张契约的内容,“噔”地站起来,瞳孔地震:“三十两买她一辈子?”
“这只是留住她的手段,又不是真要奴役她。你要是嫌少,往后多补贴就是。夫妻一体,你的就是她的。”
其实对于月进斗粒的人来说,三十两已经很多,只是薛良有些资产,觉得三十两买一个人实在太少。
“您大字不识几个,谁给您写的契约?谁教您这么做的?”
薛良得去打那人一顿,什么扒皮玩意尽给她娘出馊主意!
“我又不是蠢人,用得着人教?”
薛氏是个直情径行之人,打定主意的事必然会做。她要吴婉之嫁过来,就不会让她轻易走。
这契约她是找镇上代写书信的老书生,照着别人的仆役契约写的,只是把服务年限改得很长。
全都是她自己的主意。
薛良太阳穴直跳。
他还当吴婉之死皮赖脸不肯走呢,哪知是她娘背后拿铁链把人脚给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