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笔与忘川砚·第一章 古寺镜影入幽冥
暮春时节,江南雨丝如愁,黏黏糊糊缠在人身上,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早被淋得半透,贴在柳明烛清瘦的肩头,倒显出几分筋骨来。这书生年方二十,眉目疏朗,鼻梁挺直,只眼下泛着圈青黑——那是三日三夜寻妹不得,连合眼都不敢的缘故。他背着半旧书箱,箱角竹篾外露,是去年赶考时被马车蹭破的,用粗布缝了三道,此刻箱中《论语》《孟子》被雨气浸得发潮,倒比寻常时沉了几分。
最打眼的是他腰间那枚素色香囊,锦布褪成淡青,上面缠枝莲纹绣得细密,角上缀着颗小指盖大的珍珠,晃晃悠悠随着脚步轻响。这是妹妹柳月芽亲手绣的,姑娘家十六岁年纪,梳双丫髻,穿浅绿布裙,一双眼睛弯起来像月牙,攒了三月碎银换了这颗珍珠,说“哥哥带在身上,就当我陪着你”。想起妹妹,柳明烛指节便攥得发白——三日前景象还在眼前:月芽踮着脚把香囊塞给他,手里还攥着包桂花糕,浅绿色裙摆扫过他手背,软声道“哥哥路上饿了吃,我多加了糖”,可他那时满脑子都是“县试”“策论”,只含糊应了声,连姑娘“采桑路远,近来多蚊虫”的抱怨都没往心里去。
“净音寺”三个残字刻在门额上,朱漆剥落得只剩些红痕,风吹过虚掩的寺门,“吱呀”一声响,倒像老衲叹息。柳明烛深吸口气,迈步踏入,庭院里杂草齐腰,几株枯树歪歪斜斜立着,树皮皲裂如老龟甲,唯有大殿角落那面青铜镜,蒙着层厚灰,却依旧泛着幽幽冷光,像只睁了千年的眼。
这镜子约莫一人高,边缘刻着繁复云纹,云纹间嵌着细碎绿松石,虽蒙尘却难掩古朴。柳明烛走近,指尖刚触到镜面冰凉,突然想起月芽颈间那枚玉佩——那是母亲留下的家传之物,青白色玉质,刻着个“月”字,姑娘家从不离身,说“能辟邪”。他正想细查镜周是否有玉佩痕迹,一股巨力突然从镜中拽来!
“啊!”柳明烛惊呼出声,书箱从肩头滑落,书卷散在杂草里,他下意识去护腰间香囊,却被那股吸力裹着,整个人如断线纸鸢般,瞬间卷入镜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墨色。
天旋地转间,耳中灌满风声,鼻端尽是浓得呛人的墨香,仿佛被按进了盛满宿墨的砚台。待他双脚落地,睁眼一看,顿时惊得后退半步——眼前街道竟是颠倒的!房屋屋顶朝下,门窗朝上,墙面上淌着墨汁似的黏液,“滋滋”作响,像是在缓慢融化。路边行人面无表情,肤色死灰,双眼空洞如井,身上衣袍尽是灰黑,连头发都泛着墨光,行走时悄无声息,活像一群提线木偶。
“这……是何处?”柳明烛心跳如鼓,手按向袖中——那里藏着把旧折扇,是父亲生前留下的,竹制扇骨被他磨得光滑,扇面上题着“寒窗苦读”四字,虽无锋芒,却是他此刻唯一能倚仗的物件。他虽自幼读圣贤书,不信鬼神,可眼前景象,却由不得他不信。正惶惑间,腰间香囊轻轻晃动,珍珠碰着锦布的轻响,倒让他定了定神:月芽还在等他,纵是刀山火海,也得闯一闯。
“此处乃镜中墟,人间与幽冥之夹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