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惊澜
杯盏坠地的碎裂声,仿佛是她头骨开裂的响动。
苏轻瑶猛地睁开眼,胸腔里窒息般的灼痛还未散尽,眼前却是刺目的亮。
不是阴冷的地牢,而是春日暖阳,透过凉亭的精雕木格,在眼前织成一片光晕,带着花草芬芳的空气涌入鼻腔,真实得让她恍惚。
她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中。
一只青玉茶盏,温热的茶水刚斟至七分满,茶叶舒展,清香袅袅。
而她的手腕,正维持着一个向前用力的、欲要泼出的姿势。
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那是前世那个愚蠢的、被爱情蒙蔽双眼的苏轻瑶,最后的疯狂。
顺着那方向望去,亭外石阶下,立着一名白衣少女。
身姿纤弱,眉目如画,正微微咬着唇,带着三分怯懦,七分无辜地望着她,眼角还恰到好处地悬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珠。
——柳清月。
刹那间,天旋地转。
前世的记忆裹挟着剧毒穿肠的痛苦,呼啸着撞入脑海,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灵魂上烙下屈辱与仇恨的印记。
……她愚蠢的痴恋,她一次次被柳清月看似无意的话语挑拨,做出的那些针对柳清月的刁难,她沦为京中笑柄时,柳清月躲在太子身后那隐秘得意的眼神……
父亲镇国公苏擎宇恨铁不成钢的怒吼与最终无奈的叹息……
国公府被贴上封条,抄家的官兵如狼似虎,忠心老仆的血溅上朱门,母亲林氏在她被拖走时崩溃的哭喊……
最后是太子萧承璟那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面孔,和他亲手递来的、那杯灼穿她五脏六腑的毒酒。
“苏轻瑶,你恶毒善妒,屡教不改,构陷清月,死不足惜。”
他的话语,如同淬了冰的匕首,将她最后一点痴心也搅得粉碎。
……
“苏小姐?”柳清月被她直勾勾、仿佛淬了冰碴又燃着幽冥之火的眼神看得心底发毛,那眼神,不像一个十六岁少女该有的,倒像从地狱爬回来的复仇修罗。
她怯生生地唤了一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越发显得我见犹怜。
这一声,将苏轻瑶从血海地狱拉回了繁花似锦的人间。
她回来了。
回到了永昌十六年,她十六岁这年,回到了这场改变了她与家族命运的赏花宴上,回到了她第一次当众羞辱柳清月,亲手将“骄纵善妒”的把柄递到敌人手中,也为家族埋下祸根的名场面!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不是恐惧,而是极致的恨意与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成的剧烈风暴。
电光火石间,苏轻瑶那欲要泼出的手腕硬生生一转,力道之大,让她纤细的腕骨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本该泼向柳清月胸口的茶水,在空中划过一个急促而别扭的弧度,“哗啦”一声,尽数倾泻在亭边一株开得正艳的西府海棠根部的泥地里,溅起几点浑浊的水花,打湿了娇嫩的花瓣。
全场静默。
所有等着看镇国公府嫡女如何嚣张跋扈、如何被柳清月这朵“解语花”衬得粗鄙不堪的公子贵女们都愣住了,交头接耳的声音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落在苏轻瑶身上。
苏轻瑶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下喉咙口那翻涌的、属于前世毒酒的腥甜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