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请神容易
深夜十一点，陈默推开了家门。屋内并非全然的黑暗，城市永不眠的霓虹透过未拉严的窗帘，在客厅地板上投下几块色彩怪异的光斑，像某种窥探的眼。空气里弥漫着外卖餐盒的油腻与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陈旧纸张和干涸墨汁的混合气味，这味道他很熟悉，是奶奶生前老宅里那口樟木箱子的味道。他皱了皱眉，只当是楼下邻居在烧什么东西。
清明将至，对奶奶的思念来得格外汹涌。父母早逝，他是奶奶一手带大的。老人没什么文化，却会讲许多光怪陆离的乡野奇谭，尤其关于她远在湘西的娘家，那些关于赶尸、放蛊、以及用特殊方法扎制的、能“暂时容纳东西”的纸人的故事。陈默过去只当是老人哄孩子的怪谈，此刻却无比怀念那份带着神秘色彩的温暖。
他疲惫地陷进沙发，习惯性地划开手机。短视频的光影在他疲惫的脸上跳跃，直到一个异常昏暗的直播间抓住了他——背景是湘西风格的陈旧吊脚楼，一个穿着靛蓝司公服、面容古拙的老人，正就着一盏油灯般的光源，沉默地用篾刀削刮着竹篾。他的动作有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不是在制作器物，而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直播间的标题是——“湘西龙老司，定制阴阳纸人，通达幽冥，慰藉思念”。
弹幕滚动着：
“老爷子的手真稳！”
“这纸人扎得真精细，比殡葬店的好多了。”
“听说湘西老司公扎的纸人，有点不一样……”
陈默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看着龙老司那双低垂却仿佛能穿透屏幕的眼睛，又想起奶奶说过：“我们那一支啊，祖上是跟‘这些东西’打交道的，血脉里就带着点感应。” 一种混合着思念、好奇，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血液深处的悸动，促使他发出了私信和一笔不菲的定金。他想要一对“金童玉女”，烧给奶奶，让它们在那边陪伴她，也算了却自己未能床前尽孝的遗憾，或许，还能借此触摸到一点奶奶口中那个神秘世界的边缘——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龙老司的回复很快，也很简洁，除了价格和交货时间，只附带着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心念至诚，方可通达。若有杂念，易引歧路。” 陈默当时并未深究，只当是行业套话。
几天后，一个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的硬纸板箱出现在他家门口。箱体异常干燥洁净，与楼道里潮湿的空气格格不入。打开后，那对纸人静静躺在里面。做工极其精美，童男童女的面容描绘得栩栩如生，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健康”红晕。最引人注目的是它们的眼睛，不知用了什么墨料，在室内光线下，瞳孔深处似乎凝着一点极幽暗的光，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仿佛在静静地凝视着你。 陈默下意识地避开了那目光，心里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但很快被对奶奶的思念压了下去。他注意到纸人手腕处系着一根细细的、颜色暗红的线，像是浸过什么染料。
在小区后的十字路口，他烧掉了纸人。火焰跳跃间，他低声念叨：“奶奶，让它们陪您……也，也让我心里好过点。” 一缕青烟带着那特有的陈旧纸张气味，袅袅升起，融入了城市浑浊的夜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