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梆声,是这座古镇的呼吸。
“笃——笃,笃!”
一慢两快,三更天。
声音撞在湿冷的青石板上,滚进幽深的巷弄,惊起几声零星的犬吠,旋即又被更沉重的寂静吞没。
雾气浓得化不开,像浸了水的裹尸布,缠绕着屋檐、桥洞,还有我手中这盏昏黄孤寂的气死风灯。
我是这清河镇新来的打梆人。
三个月前,老打梆人李伯淹死在了镇东头的月牙河里,尸体捞上来时,已经泡得发胀,面目全非,唯有那双眼睛,死死瞪着,满是惊惧。
镇上人说他是不小心失足,但私下里,都窃窃私语,说他怕是撞了邪。
这活儿晦气,没人愿意干。
镇长找到我时,我正穷得叮当响,守着父母留下的破屋,连下一顿米在哪儿都不知道。
他给的工钱丰厚,还允诺我可以住进打梆人世代居住的、临河的那座独门小院。
我答应了。
不是因为钱,也不是因为院子,而是因为……陈爷。
陈爷就是镇上最后一个老打梆人,据说已经活了一百二十岁。
李伯,就是他的上一任副手。
我第一次见陈爷,是在他那间终年弥漫着草药和霉味的上房里。
他瘦得像一具披着人皮的骨架,蜷在太师椅里,脸上褶皱深得能夹死苍蝇,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没有丝毫浑浊,看人的时候,像两枚冰冷的钉子,直直钉进你魂魄里。
“小子,”他的声音干涩,像砂纸磨过木头,“打梆这活儿,听着简单,敲敲打打罢了。但这里的门道,深着呢。”
他指了指桌上那面黝黑的梆子。
那梆子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沉得出奇,油光发亮,上面似乎还隐约透着些暗红色的纹路,像是浸饱了岁月的血。
“时辰不能错,节奏不能乱。一更天,敲一下;二更天,敲两下……以此类推。敲完之后,要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里扯着风箱,“最重要的是,梆声一响,你必须走在路上,不能停,不能回头。听到任何声音,看到任何东西,都只当是风,是雾,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
这世道,哪来的那么多神神鬼鬼。
陈爷盯着我,那双亮得异常的眼睛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诡异的弧度:“记住,你的梆声,能定人心,也能……惊扰一些东西。好好敲,它能保你平安,也能保这一镇子的安宁。”
他就这么成了我的搭档,或者说,是我的“师父”。
虽然他从不允许我叫他师父。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跟着陈爷,昼伏夜出,敲遍了清河镇的大街小巷。
起初一切正常,除了累些,并无异状。
镇上的人对我们这些打梆人,态度颇为复杂,既依赖我们的梆声划分昼夜、警示风险,又隐隐带着畏惧和疏离。
尤其是对陈爷,他们几乎是敬畏地避让着,仿佛他是什么不祥之物,却又离不开他。
直到那个雾特别浓的夜晚。
那晚该我轮休,陈爷独自去巡夜。
我睡到后半夜,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
开门一看,是镇上的王屠户,满脸惊惶,身上的酒气混着一股骚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