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他走投无路,在小区物业公司当了保安。天天穿着皱巴巴的保安服,站在门口给业主开门、指挥停车。遇到不讲理的业主,比如那个姓刘的老板,开车进门时不配合登记,他上前阻拦,对方就摇下车窗骂:“你一个破保安,也配管我?信不信我让你们经理开除你!”他只能陪着笑脸道歉,等对方开车进去了,才偷偷抹了把脸。主管更是把PUA当家常便饭,每周一开会,都会指着他的鼻子说:“周建国,你看看你这岁数,除了看大门还能干啥?能干就干,不能干滚蛋,有的是人想干这个活儿!”月底拿三千块工资,除去房租和母亲的药费,连顿肉都舍不得吃。有次路过菜市场,看见刚出锅的红烧肉冒着热气,他站在摊前咽了半天口水,最后还是买了块豆腐回家,就着咸菜吃了两碗米饭。
他还记得四十岁生日那天,自己一个人在出租屋里泡了包方便面,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突然就哭了。出租屋漏雨,墙角的墙皮都掉了,雨水顺着墙缝流下来,在地上积了一小滩水。他想不明白,自己这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就过得这么窝囊。要是当初没填师范大学,要是当初没跟着王领导,要是当初没娶张桂芬,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想啥呢?赶紧起来填志愿!”他妈又在催,伸手就要去掀他的被子。
周建国深吸一口气,掀开盖在身上的的确良床单——这床单还是他妈结婚时的陪嫁,磨得都起球了。他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凉意从脚底窜上来,让他瞬间清醒。“妈,师范我不填了。”
他妈眼睛一瞪,手里的搪瓷缸子差点没拿稳:“你说啥?不填师范你填啥?那可是铁饭碗!”
“我填计算机。”周建国说得斩钉截铁。他想起2020年的时候,小区里那个刚毕业的计算机系小伙子,天天穿着西装革履去上班,手里拿着最新款的手机,一个月挣的钱比他一年还多。有次小伙子忘带门禁卡,他帮忙开门,小伙子随口说“叔,你要是懂点编程,也能找个轻松点的活儿”,那时候他只觉得是天方夜谭,现在却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计算机?那是啥玩意儿?能当饭吃吗?”他妈皱着眉,显然没听过这个专业,在她眼里,除了老师、医生,其他工作都是“不务正业”。
“能,”周建国拿起桌上的志愿表,笔尖在“师范大学历史学”那栏上划了个叉,墨汁渗进纸里,像把前世的遗憾划掉,“将来比当老师挣得多,还能让你和我爸过上好日子。”
他妈还想劝,嘴巴张了张,却被周建国眼里的坚定堵了回去。她知道自己这儿子,看着老实,骨子里却倔得很。周建国不再理她,埋头填了起来。第一志愿:省理工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第二志愿:市工业大学软件工程。第三志愿:他干脆空着,他记得以自己当年的分数,第一志愿稳上——前世就是因为填了师范,分数超了录取线三十分,白白浪费了。
填完表,他揣着出门,路过巷口的小卖部时,听见“叮铃”一声脆响。抬头一看,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姑娘正踮着脚买冰棍,扎着马尾辫,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晃着。那是李娟,他高中时的同桌,也是他暗恋了好几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