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寒风凛冽的吹着,像一个个无情的巴掌拍打着陈峰的脸,家早就被他整得妻离子散,亲戚朋友也早就像躲避瘟神一样离得远远的,人生活到如此也基本到了头,看不到希望的他,望了望天空,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矮小的人群,纵身一跃,和世界告别了。
《三十年债途》
三十岁生日这天,陈峰把自己关在出租屋的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数白头发。
镜面上蒙着层薄薄的水雾,像他这十年的日子,模糊又沉重。指腹划过鬓角那撮刺目的白,他想起十年前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喉管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最后只挤出三个字:“别赖账。”
那年他二十岁,刚从职校毕业,手里攥着父亲留下的一沓欠条。最上面那张写着“今借到张叔现金五万,月息一分五,用于陈建国手术”,落款日期是五年前。后面还有十几张,数额从几千到几万不等,债主名字他大多认识——都是老街坊,是父亲拉板车时一起蹲在马路牙子上啃馒头的兄弟,是母亲摆摊时总塞给他一把糖果的阿姨。
父亲是突发脑溢血走的。前一天还在工地上扛钢筋,想多攒点钱给陈峰凑个首付,夜里就倒在了工棚里。包工头给了三万块抚恤金,连父亲欠医院的抢救费都没够上。
葬礼那天,老街坊们都来了,没人提钱的事。张叔拍着他的背说:“小峰,日子还得过,钱的事不急。”可陈峰看着张叔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看着李阿姨红肿的眼睛——她丈夫去年刚查出尿毒症,家里早就掏空了,还是凑了两万块送过来——他没法当没事人。
他把所有欠条按日期排好,算上利滚利的利息,总数是二十八万。在十年前的小城,这是能压垮人的数字。
“我还。”他在父亲的遗像前磕了三个头,把欠条折好塞进贴身的口袋,“十年,不,十五年,我一定还清。”
那时他以为十五年是漫长得看不到头的路,却没想这条路一走走了三十年。
三十岁的陈峰,在物流公司当夜班装卸工,白天还兼职送外卖。他算了算,不算利息,本金二十八万,这十年他还了十四万,刚好一半。可利息像野草,割了又长,账本上的数字总也减不完。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催款短信。不是老街坊的,是银行的。三年前他想多挣点钱,听人说开网约车能回本,贷了十万块买了辆二手车,结果刚跑三个月就出了车祸,车报废了,还赔了对方八万。那十万块的贷款,成了新的大山。
他掏出皱巴巴的烟盒,只剩最后一根烟。点着,猛吸一口,呛得咳嗽起来。卫生间的窗户正对着对面楼的阳台,一个女人正给花盆浇水,阳光落在她脸上,暖融融的。陈峰想起林晓,他的初恋。
林晓是他职校的同学,笑起来有两个梨涡。他们处了三年对象,林晓的父母一开始就不同意,说陈峰家底子太薄。后来知道他欠了一屁股债,更是把话说死:“除非你把债还清,不然别想娶我女儿。”
分手那天,林晓哭着问他:“陈峰,我们能不能不管那些钱?我们去外地打工,重新开始。”
陈峰看着她泛红的眼睛,摇了头。他忘不了张叔塞钱时说“我这钱不急用”的样子,忘不了李阿姨偷偷往他包里塞煮鸡蛋的温度。“晓,我不能。”他说,“我爸这辈子没欠过人,我也不能。”